第一O三章 “欠我一条命”
临时撑开的雨伞犹如林中巨大的蘑菇，暴雨鞭炮似的敲击着，然后在伞顶汇成小溪，往地上飞溅。蘑菇伞下就躺着姚静，旁边还蹲着两个法医，放着一个展开成人形的黑色尸袋。
石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伸出手去抱姚静，却又惊恐万分地缩回来，好像怕抱痛她似的。姚静的胸口有一个洞，还在缓缓地往外面渗血。洞是霰弹枪留下的。那支枪还对着他发射过两次。
“她已经牺牲了。”法医的语气无限哀伤。
“不，不可能！”石砺把姚静的头捧在怀里，吼道，“为什么不送医院！”
霰弹枪也抹不去姚静的美貌。一张完美的杏仁脸，光滑的前额，秀挺的鼻梁，皮肤细腻润泽，毫无皱纹，基本看不出岁月的印痕。石砺佝偻着把头埋在姚静的颏下，艰难地喘息，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打断击碎。
有人将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是郑航，还有欧菱。三人对了一眼，泪水正流下欧菱的脸颊。
“节哀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这里先交给法医。”郑航说。
“我该干什么？”石砺猛地挺直，像一个士兵，坚持轻伤不下火线。
郑航叹了一口气，手离开了他的肩头。“你受伤了？先去医院看看吧。”
他身体一僵，像一座碎裂在风雨中的雕塑，倒栽葱似的摔在路面上。那是刚才姚静躺过的地方，鲜红的血打着旋，随着越来越多的雨水冲涮，越来越淡薄。
悲伤和内疚一次次涌上心头。他觉得是自己与邵妮兄妹串通杀了姚静，这种感觉犹如匕首似的在他心中翻搅。如果不是他侦查发现他们的犯罪事实，他们不会这么做。是他太傻，太差劲，没抓住他们。这次又给他们逃了。
姚静的血在雨水的冲涮下慢慢消失。他感觉有万千刀片割剜着他的心，割剜他的肉，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挣扎着想将姚静的血全粘在自己的身上，可他的生命力在流逝，在衰褪，直至微弱……
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之后，石砺缓缓地睁开眼，便知道自己躺在病房里。母亲浑浊的双眼直瞪瞪地看着他，紧咬双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泣。
他发现自己全身多处缠着绷带，大腿、腹部、左臂，还有头部。原来，凶手对他开的两枪，有些铁砂射进了他的身体，只是他当时太激动、太专注，没有在意。母亲说他流了好多血，还是同事献血才抢救了他的生命。
“小静呢？小静在哪里？”他问。
母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专心地让双眼保持聚焦。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石砺感觉到深沉的寒意蹿进他的身体，令他颤抖不已。
“你安心养病。”母亲低声说，“一切……一切有组织呢。”
从母亲悲伤的眼神里，他看见了自己努力否认的事实，一瞬间，他所有的记忆恢复过来，情绪爆发。他的世界开始旋转，他紧紧抓着被单。
市局专案组的人来了，就在病床上对他进行询问、取证。在跟他们的交谈中，石砺得知，邵家兄妹隐藏起来了，几乎没有任何追捕线索，而且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境外团伙。
还有一群罪犯逍遥法外，让石砺焦躁不安，更加陷入一种负罪的状态。霰弹枪的枪声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感觉自己既软弱无能又疲惫不堪，他已经厌倦假装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做，案子却越办越糟。
一天晚上，病房静默无声，石砺像一只忧伤的岩雁躺在床上，他听见风贴着耳边细细吹过，似乎是一群盗贼在门外窃窃私语。他笃定有人，急追出去，却不见踪影，只见门缝里夹着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张折成正方形的纸，上面写着：“你还欠我一条命！”
接到石砺的电话，郑航和欧菱正走在深重的夜色里。他们跟石砺一样为姚静的死而咬紧牙关，不眠不休地追查每一个可能的线索。
听到“欠我一条命”几个字，郑航愣了一下，以为石砺怪他。耐心询问一番后，确信是有人送纸条威胁石砺，马上挂了电话，开始调兵遣将。
铺天盖地的搜捕迅速展开，附近的快警平台警员第一时间进入医院，两个荷枪实弹的特警留在病房保护石砺和他的母亲。
整整一夜，石砺都没有睡觉，医院人员只准进不准出，江里洗萝卜似的，所有人都核查了一遍，但没有找到嫌疑对象。在医院楼下守卫的两名刑警被陈知止骂得狗血喷头，却一无所获。
石砺病房所在楼层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反复回忆，都说没有看到过鬼鬼祟祟、面目可疑的人。警察又详详细细地盘问了石砺母亲。她离开病房不到十五分钟时间，纸条应该就是那十五分钟里塞进去的。
搜捕范围进一步扩大，包括各个出城路口。黎明时分，一个渔夫报告说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石砺认出就是邵家兄妹逃亡开的那辆车。
技术人员检验认为，汽车是从梅雁河防波堤上意外地滑入河中的，司机曾试图紧急刹车，但车速太快，无法掌控造成事故。
警察都知道没找到尸体，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在逃遁中不小心驶进河里，也许是有意推下河。随后打捞了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
郑航安静得像从天而降的水滴，他的目光凝聚成一道的闪电，好像是要在漆黑的夜色里搜索出两个钻出水面的邵氏兄妹来。
据石砺所知，邵妮不会水性，但吴蔑邵是个游泳好手。他将这个情况向陈知止汇报，陈知止没说什么，因为警方从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莫名的失踪不会从追捕名单上剔除。
艰苦卓绝的搜捕仍在继续。勘查技术员在汽车尾箱里找到一只沉甸甸的皮箱，里面装着一些换洗衣物和拆卸的霰弹枪。衣物上沾着血迹，经鉴定，是姚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