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几秒钟的空子
看着界牌忽闪而过,郑航降下商务车窗,炽热的风呼啦啦吹在皮肤上,跟西南边境温和的微风大不一样。追逃半月,终于回来了,虽然还在梅阳县,终究是自己的辖区。他的心里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奔波上千公里,驾车十多个小时。整个路段,他们只是在车上轮换着吃了些熟食充饥,晚上终于可以慰劳一下肚子。
柯南雁说,她知道下个出口的长江边有家特色店,饭菜不错,不如她请客,大家一起尝尝。石砺和欧菱立即掌声附和。
出口是梅阳县冷洲镇,江中有一座小岛,就是郑航的出生成长地冷洲村。人出生成长的背景,理所当然就是生命的老家。无论你乘风破浪抵达了多少地方,一旦回头,你仍然生活在老家的往昔深处。
但是,虽然郑航在那里生活到十七岁,却只留下一些羞愧、伤痛的记忆。他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所谓的生命原乡地。
不过,他又不想拂逆柯南雁的美意,毕竟这样的原因也说不出嘴。
煌煌夕阳渐渐沉入遥遥远山里,薄雾氲氤,长江温柔地向南岸飘拂些许凉意,闪着金光的泡沫扑打着多彩沙滩。
泊好车,一起押解麻亚川和他的两个小弟进入电话订好的包间。柯南雁忙着检查三名嫌疑人的连环铐,又给他们加上脚镣。两男两女警察押解三名身强力壮的男性嫌疑人,是超常规的,必须十万分小心。
郑航疲倦地望着窗外,内心却热血沸腾,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浪。冷洲,他终于再次看到了它的模样。江水击碎了波面的夕阳,他听到风在水面呼啸,在粼粼波光里顽皮地互相推搡着抢占地盘,水波相互碰撞,发出轻柔的吟呢声。
饭店生意很火,大堂、包厢、走廊脚步纷沓,不时地有人走错包厢,推门进来看到陌生面孔,道一声对不起又退出去。反复出现这种情况,郑航有些警觉,便让石砺在门外守着,不是送菜的不让进门。
麻亚川看起来有些焦躁。柯南雁紧紧地盯着,各种防范充斥着她的脑海。晚上就到汉洲了,千万不能出事。越是最后阶段,越要绷紧安全的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菜上了,开始吃饭。石砺将门栓上,七人专心致志地对付桌上的饭菜,不一会儿就吃好了。
接着上卫生间,这是路途中最严峻的一件事情,也是只有郑航和石砺能承担的最艰巨的任务。每次押解嫌疑人去卫生间,柯南雁都如临大敌,因为她和欧菱要看管两个男性嫌疑人,还要担着去上卫生间的嫌疑人的心。
麻亚川是最后押着去的。饭店男厕所只有三个隔间,进去时,两间有人。郑航和石砺不敢掉以轻心,不顾蹲位里极端的恶臭,押着麻亚川一起挤进隔间。麻亚川在前,他们紧紧地挨在身后。
方便时,麻亚川一个冷颤,突然身子前倾,倒向对面的墙壁。石砺迅速扭住,麻亚川回头笑了一下,两唇吧哒着说:“对不起,脚麻了,没站稳。”
郑航厉吼道:“快点,别想耍小聪明!”
“警官,别骂。骂就尿不出来了,上车会尿在裆里。”麻亚川一副嘻皮笑脸。
郑航不屑跟麻亚川斗嘴,偏头看向窗外。夜幕降临,脏兮兮的窗棂有一股雾气往里浸透,江声树影似乎带着焦虑,又湿又重。
他突然手臂承重,好像托起一堵墙。麻亚川身子整个地往后倒,全部压在他两手上。“见鬼!”他摇了摇麻亚川,感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假思索地拖起麻亚川退出隔间,跟石砺一起将人抬进包厢里。
郑航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麻亚川装死或者突然疾病。但他碰到的是另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麻亚川七窍流血,死了。
柯南雁令人惊骇地吼了一声:“怎么回事,郑航,怎么回事?”
尸体旁边,郑航看着欧菱和石砺的脸:面色苍白,两眼乌黑,惊恐万状。
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他冷静下来,立即拨打梅阳县公安局有关领导的电话。法医迅速赶了过来,初验结果是中毒而亡,但什么毒如此剧烈,如些快速,有待进一步检验。
麻亚川从未离开过他和石砺的视线,毒从何来?怎么服毒?郑航想起他们挤进厕所隔间的一瞬间,想起麻亚川吧哒嘴的模样,明白了。
半个月的努力,让人钻了几秒钟的空子,便前功尽弃。郑航痛心疾首。
柯南雁掏出手机,想把情况报告给陈知止,但双手微颤,连续拨了三次也没拨通。眼看着双手颤抖不止,她将手掌变成拳头紧紧地攥着,就像坐飞机时遇到强气流紧紧地攥着扶手,直到飞机平稳为止。
陈知止听柯南雁说了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然后,他又愣了半天才醒过神来。随即冲手机吼道:“还磨叽什么,查,翻个底朝天,给我找出下毒的人!”
柯南雁当然知道得查,而且得是自己查。但手里还有两个嫌疑人怎么办?总得有人来接回去,还得给兄弟单位一个合理的交待。
“你他妈昏头了,这还怎么交待?”陈知止继续吼道,“破案才是交待。让你攻坚,你越攻反而让我们越发艰难,你叫我如何向局长交待!”
柯南雁知道陈知止会骂人,但没想到骂得如此厉害。她像泥桩似的笔直地站着,她明白如果陈知止不骂人,她会更难受,更不能放过自己。骂了,受了,倒能鞭策她更好地去办案。这一定也是陈知止的想法。
拖着灌了铅一般沉的双腿走出门,她特别怀念年轻的时候,破案抓人,一破一个透,一抓一个准,那帮兄弟嗷嗷叫地跟着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年了,她以为那股锐气、运气总该回来,谁知反闹成这样?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命吗?她从不信命的,但现在似乎有些动摇了。
柯南雁看着泥桩一般立在黑暗中的三个队友,骂道:“杵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刀架到脖子上来吗?蚊子咬了还有个眼呢,下毒会没任何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