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家子气
第二天,在雪廊要自杀的年轻人将一面锦旗送到重案队。柯南雁一看就乐了,那锦旗真新奇,红色的底,蓝色的字(一般是黄色),内容套用了石砺劝导他的话:为生民立命的好警察。
年轻人想等石砺见一面,可石砺被邵妮拖住了,他在陪着她庆生。石砺回到队里,陈知止也来了,正庄重地将锦旗挂在办公室东墙中间。这可是重案队第一面锦旗,他默默地盯着,希望他费尽心血的这个队峰回路转。
柯南雁的目光变得迷离,苟大安案办得喧嚣聒噪,却只有满身的疲惫焦虑;顺手而为的救人,却如在寂静的山冈吹了一阵清风,还喝到一杯甘甜的泉水。
哎,人与世界的关系,永远是从现实的某个事件中折射出来的,这之间,总有一种链条和纽带将人与人捆绑在一起。如何捆绑,捆绑的舒适度,则决定了这份关系的忧欢。
她若有所感,走到郑航面前,想聊两句,却见郑航拿着一本案卷,正读得津津有味。那是一年前发生的一起恶性性侵并致死未年人案件。
全国开展打击性侵未成年人犯罪行动,市局前几天开了动员会,要求“去存量,控增量”,对全市积案进行梳理,疑难案件上提一级侦办。
陈知止将这起案件交给了重案攻坚队,希望他们啃下这块硬骨头,从而让他们的印象在广大人民群众和领导眼里起死回生。
被害人叫刘菲,刚满15岁,出落得惊人的美丽迷人,却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在梅雁河香消玉殒了。
参加完女儿的葬礼,母亲服下大量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教师的父亲四处奔走,无心教学,被安排在学校守大门。
时光不会停留,时光也不为任何人在停留,但刘菲就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事情缘起暑假郊游,三男四女七个同学到郊外农家乐游玩,赏花、钓鱼、K歌。那天天气晴朗,太阳仿佛在树尖燃烧,抬头是一片金黄、琥珀和红紫。女生赏了一会花,便回到K歌房。两个男生跟不认识的游客搭上话,一直在钓鱼。
另外一个男生叫刘博,他的女朋友陈怡是出游女生之一。只有他始终陪着四个女生。当然,更多的时间是跟陈怡泡在一起。
当时的专案组把两个钓鱼的同学当作主要怀疑对象,对他们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进行了详细调查,但他们都有完全不在场证明,撤销了嫌疑。
柯南雁对这个案件十分熟悉,这或许是陈知止将案件交给他们队的原因。他做事总是夹杂着心机,不过,这次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一年前,她就要求加入这个专案组,但碍于她暧昧的身份,最后没让她如愿。案卷终于到了她手里,郑航却先看了起来。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惯性,那就是先人一步。这是他脱颖而出的资本。
她告诉自己要淡定,面对有进取心的年轻人一定要淡定。这是她在上个案子的搭档中学会的。不过,郑航并没有看多久,而是边看边列出一个提纲,然后交到了她手里。她面色平静,内心里却涌起一阵感动和惊喜。
陈知止挂完锦旗,几乎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目光,慢悠悠地退了出去。柯南雁也没有移步,只冲他背影挥了挥手。
郑航认为调查重点是刘博。刘博是独子,父母亲都是生意人,和陈怡没有继续读高中,也没有分手,而是合伙做起了生意。他建议先走访刘博和刘菲父亲。
郑航的意思是让柯南雁调查刘博,自己走访刘菲父亲。谁去调查,谁去走访,本来无所谓,但柯南雁有意倒了过来。人员分组方面,则没提异议。
郑航愉快地接受了调整,带着欧菱就出发了。这又让柯南雁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伤感,好像突显出自己的小家子气。转念一想,这还不能做出明确的判断,有些事情要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她也不再犹疑,带着石砺赶到了刘父就职的学校警卫室。
石砺掏出烟递给保安一支。保安摆摆手,指了指墙壁。墙上贴着“进入校园,严禁吸烟、喝酒”的标志。可石砺闻到浓重的烟酒气。
“特例,没人敢管他的。”
石砺明白,保安是说值班宿舍里坐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刘菲的父亲。此刻,他像个闷罐子似的正用酒瓶塞着自己的嘴。
柯南雁走进去,迟迟没有说话。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像猎手一样沉默、忍耐,可他追猎了一年仍一无所获,此时只剩下悲痛和愧疚。他喝酒、吸烟,只是让自己的精神在紧张之余喘口气,在悲痛之中获得休息。
她看见一个娇小女子的背影,正在卫生间晾晒衣物。女子纤细的脖子和优雅的动作,还有美得几乎不自然的乌黑秀发,吸引了柯南雁的注意力。柯南雁说:“你忙完了吗?我想单独跟刘老师聊几句。”
女子回过头,她的小脸和不成比例的大嘴,以及日本漫画人物般俏丽的鼻子,让柯南雁觉得她像只猫。
“很快就好。”女子答道。柯南雁看着女子,认了出来。她看过跟刘菲一起出游的同学照片,女子就是刘菲的同学、刘博的女友陈怡。她示意石砺过去搭话。
“可怜的菲菲,眨眼就是一周年纪念日了,我很想她。”她说,“哥,你们会在忌日前抓住那个坏蛋吗?”
“哥”这个字从她嘴中说得那么清晰自然,犹如句子里轻描淡写的、几乎没有被说出的附加词。一瞬间,石砺几乎相信自己是她哥了。
“你经常来帮忙吗?”石砺问。
“没有,抽空才来。刚学着做生意,没经验,但最近好了些,博博……”陈怡说顺了嘴,叫出她对刘博的爱称。
“他也会来帮忙吗?”石砺露出疑惑的神色,仿佛叹了口气。
“会来的。他最近在戒酒戒烟。你知道,那东西上瘾了,戒起来很难受。但我相信他,他也有决心戒掉它们。”
石砺观察陈怡,她脸上没有成瘾者家属常见的心灰意冷。
“案子能破吗?”陈怡问。
“我们正在努力呢。”石砺说,看见刘父急于点燃一根烟,但手指不听使唤,一滴泪珠从褐色面颊上滚落。“也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应该的。”陈怡的回答十分简单,简单到石砺知道下个问题的答案。
“有大家的相助,案子一定能破,而且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谢谢您。”
石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耳垂居然发热。
换岗了,刘父带着他们走上街道。红红的太阳缓缓落入城西山顶,可燥热依然。走了没几步,柯南雁就汗湿了背。她又让石砺挽着刘父走在前面。
刘父拿出一张照片,脸上挂着微笑。“这是她十岁时拍的。”他说。
石砺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个面带娇笑、身穿连衣裙的十岁女孩,他怎么也无法将她跟那个从河里捞上来的肿胀女子联系起来。
“菲菲可温柔了,每次出门都这样挽着我。”刘父说,“虽然男同学都认为她高傲,但我知道,她在学校很有人缘的,不然她妈也不会允许她跟同学出去。”
石砺压抑着自己的思绪。刘母就是因为同意女儿跟同学一起游玩,无法忍受自责内疚,而自杀的。这份内疚何尝不郁积在刘父的心里。
“听说有人威胁过你?”走进教师小区时,石砺决定直奔主题。
刘父皱起了脸,沉默不语。按照石砺的解读,那应该是愤怒。他打开门,然后直奔窗户,窗户上有一个洞。“那天晚上,我听见‘哐当’一声,一个布包撞破玻璃落在客厅里。我捡起来一看,布包里面有一把匕首。”
“布包和匕首在哪里?”柯南雁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刘父说,“我等着他们。”
柯南雁拿出证据袋,将布包及里面的匕首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她放下一张警民联系卡,说:“以后发生类似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刘父点点头,紧握的拳头在不停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