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缜密陷阱
在柯南雁葬礼上，郑航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走进殡仪馆，听着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谈论柯南雁，他熟稔至极、像姐姐一样宽容他的那个女人，在他的回忆里对他充满了母性的爱。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都烧没了，包括大部分灵魂。在这个大家一致悲痛哀悼的地方，他已经失去了普通人应该做出的适当反应，时不时地差点放声大笑起来。
棺材已经封闭，他已经看不到柯南雁惨白塌陷的脸和僵硬收缩的躯体，但闻着殡仪馆常有的防腐味，听着周围人的抽泣，郑航只想也能躺进一具棺材里，让人们把他埋起来，永远躲开这一切。
英雄的葬礼，让别人这样记住，总比其他的方式强得多。
他重又把头包在绷带里。如果走在悼念的人群中，一点负伤的痕迹都没有，他会觉得很惭愧。他也知道这种手段很可怜，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就是对公安机关的一记耳光。
人们只知道他在柯南雁牺牲现场晕倒了，头部磕破了一点皮。是临阵脱逃，还是私通罪犯呢？他能看到这些疑问写在很多人脸上。
送葬的人群，除了身穿制服的警察，还有很多自发赶来的群众，市委市政府和市直部门的很多领导都来了，还有许多省市的重要人物。
几天之间，全国的话题都是一位刑警在一条小巷里惨遭杀害。消息里没有他，郑航对此感激万分。可这只是暂缓支付的时间，他怀疑这个时间能持续多久。
汉洲城受到极大震撼，不光是为被杀害的人，事件背后更广泛的含意更让人心惊。犯罪分子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了吗？人们群众还有没有安全感？警察还能不能超越犯罪的步伐？公安机关的光环为此黯然失色。
各种荒谬议论盛嚣尘上，郑航不再看报，不看电视，更不敢上网。
过了一阵，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原因是另一个地方发生了另一场骇人的悲剧。新闻追逐者们追逐另一事件去了，暂时扔下了古巷、柯南雁和郑航。对此，郑航几乎万分感激，他终于有时间独自哀悼了。
他成了一名“守”警，每天待在办公室里。他需要向各级领导汇报，接受不同调查组的盘问。这些人全都认真记录，甚至开着录音笔。每当郑航说一股水溅到脸上便僵住、摔倒时，他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雨水啊，怎么会在脸上产生那种反应？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异常景象，才出现这种情况？”调查者的语气单调而平板。郑航觉得，这种语气正是另一种形式的怀疑，或者更糟，压根儿不相信。
“我真的不知道。”
贫乏的回答之后是沉寂。对郑航来说，这种沉寂的影响几乎达到毁灭的地步。
除了应付盘问，陈知止一直让他休息，甚至请了一位心理健康专家来帮助他。事实上，几乎所有警察对看心理医生的人，存有偏见。
陈知止还告诉郑航，只要他想当重案队长，就可以安排他，并给他增派人手；如果他不愿意，或者想另找部门，随时遂他的愿。这类待遇通常只留给功臣，这说明局里还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正式来讲，郑航正接受调查，可能会变成全面审查。
只是总算还没人限制他的自由，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事是还没人找到郑航的违纪违法事实；坏事是这种盘查还会一直继续。这给他带来了沉重的负罪感，甚至比调查组给他的任何罪名都要重得多。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所有调查组离开时，都会跟郑航说。“我们都是朋友，会全力支持你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出门时，他走过局里的荣誉墙，所有烈士都有一块头像挂在上面。柯南雁很快就会挂上去。郑航想，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挂在这上面呢。
挂在上面的人，都代表了忠诚、勇敢与坚贞。现在，郑航觉得这些品质似乎跟自己不再搭边了。
欧菱两眼发红，过去百多个小时里她没怎么睡觉。她还年轻，可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是什么含义。
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柯南雁倒下的那个地方。她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能觉察到。她以前也想过会有这一天，可怎么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姚静在古巷里遇到了她。“再搜一遍，再给我搜一遍。我要证据，杀人者的痕迹，肯定有的。找不到，我还当什么刑警？”
姚静听着她的喃喃自语，插了一嘴：“那些人太狡猾了。”
“是的，”欧菱道，“这件事整个是个陷阱，想让郑队背黑锅。”
“我知道，调查组还盯着石砺呢。石砺能做什么？他跟邵妮见面是向指挥部报告过的。他是为了牵制她，阻止她跟那个人见面呢。”
欧菱不说话了，朝天空中看出去，看着古民居的廊檐、画壁和飞度的流云，她的纠结难解似乎在高处滑动。她的思维很活跃，也很凝滞，很实在，也很虚无。
“对，陷阱就像一部机器，是个复杂活儿，我得一件件理清。”她突然掏出手枪，指着一个想象中的罪犯。“一个个拎出来，干掉狗日的。”
姚静提心吊胆地望着欧菱，欧菱还是活在自我里，把她当石头一样。“嗯，我和石砺可以帮你。”她说。
欧菱好像终于醒过神，两眼像枪口一样。“你昏头了，那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让他跟邵妮在一起？”
姚静畏缩地退了一步，疑惑地望着欧菱：“难道你怀疑……不可能。我相信你说过的，我相信他的正派和忠诚。”
“嗯，是跟你说过，但此一时彼一时，你该二十四小时跟着他。”欧菱说。
“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姚静苦笑着拍了拍欧菱的肩。
在前段时间的工作搭档中，欧菱总是笑话他们很般配，想撮合他们在一起。但姚静明白不可能，虽然年龄相近，她却是结过婚的人，丈夫在三年前的行动中牺牲了，留下一个遗腹子。一个未婚男子怎么要个拖油瓶？
“你怎么能肯定？”欧菱背过脸去。
“我就是知道，我要你也坚信，他不可能有任何背叛行为。”姚静抓住欧菱的肩，将她扭过身来，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