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药物与暴力
据宋力说,他手机里的那段视频转录自那晚要挟他的一个人。那人在观看视频时,他偷偷录了下来。当时的目的,只是出于掌握那些人要挟他的证据。
天太黑,他录下的那些身影都很模糊,但那人观看的视频却十分清晰。欧菱分析来分析去,发现那也是一段偷拍的视频,虽然断断续续,却可以看出一个人从外围进入网络诈骗窝点的全过程。
既然是网络诈骗,那就要流量,要有IP或者服务器,即使是跨境的,要有翻墙工具,都可以追踪。
陈知止把石砺从三桥科技调回来,跟欧菱配合。一个分析视频,从影像细微的地形特征,识辩具体位置;一个从网络流量追寻机站。一现实一虚拟,两相呼应,辩析诈骗窝点所在地。
石砺搜集地下论坛里的聊天记录,以及任何有关诈骗流量的位置线索。一天时间,交给欧菱超过二十页的分析和IRC交谈记录。
结合这些记录分析,两人进行实地侦查,终于在汉洲城郊,明确了一个服务器的具体坐标。陈知止部署傍晚时分开始抓捕。
石砺给郑航打了一个电话。按照纪律,他不应该告诉郑航抓捕的事。可石砺知道,他必须这么做,这是跟柯南雁被害有关的案件,他们怎么做都是对的,郑航也绝不会做出什么惹麻烦的事情。
郑航在走廊里碰上陈知止。看见全副武装的郑航和石砺、欧菱,他大吃一惊。
“向您报到,随时准备执行任务,陈局。”郑航说。
陈知止没有追问,不过他还是瞪着石砺看了一眼。“停职期间,让你保护三桥科技已是违规,再去执行外勤,是不可能的。而你们,”他一指石砺和欧菱,“带上自己的装备,跟上我。”
郑航明白,陈知止多半是想保护他,也不想让他害了自己,可郑航情愿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他坚持跑向集结点,听取最后的一系列命令。
围捕组分几个递队前进,石砺和欧菱在第一梯队,按照前期的分析和勘查,往窝点摸进,郑航化妆成游手好闲的打工仔,骑一辆破自行车溜在最前面。
诈骗团伙在窝点周边安排了观察哨卡,郑航用耳麦不断向指挥部通报情况,指点哨卡方位,协助抓捕,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这是他们三人协作得最好的一次行动,也是难度最大的一次行动。西南边境那次抓捕,既危险又成功,但主要得益于柯南雁的计谋和策略。这次石砺主网络,欧菱主地形,郑航主抓捕,还自创了一套目标语汇。
他们将目标的一层定为A,二层为B,建筑正面为白色,右侧红,左侧绿,后则为黑色。所有门、窗及其他开口分别用连续的数字代表,从最左边开始计数。窝点门口哨卡大致方位便是A黑3,郑航需从A绿1潜入,突然袭击。
各个梯队配合默契,不伤一人,顺利进入了窝点。窝点内的十余话务和两个网络技术员束手就擒,几乎没有任何反抗。
陈知止在收网结束后分别点名,表扬了郑航三人。
不过,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经过审讯,抓捕的二十余人里虽然有组织者,分工明确,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幕后老板是谁,资金流向了哪里。
郑航分析获取的证据、线索,勘查现场痕迹。他痛苦地发现,专案面对着许多疑问,没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轻松的。不仅清源断流的任务无法完成,又没有查出他们紧盯的目标邵凡平跟这个窝点的任何联系。
郑航凭着以往的办案经验发现,这一系列案件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富有想象力;涉及的嫌疑人越来越凶残狡猾,策划、隐藏得越来越缜密难测。他的心里又一次涌出一种被流弹击中的感觉:恐惧。
不管碰到什么问题,郑航是那种不解决就不罢手的人。以前他都是以警察的视角调查解决,但最近带着问题的事情太多,头绪太杂太乱,有些还跟他自身息息相关,他无法一一解决;有些他想解决,却不是他自己解决得了的。
感觉敏锐,事事较真,本来是他的优点,这时就变得特别致命,心理上缺少熔断机制,不懂得自我保护,也就容易心理崩溃。
陈知止是十分理解、信任他的,这样子却不免让陈知止十分为难。停职不让他办案吧,除非把他关进看守所,或者留置室里,否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即使关起来还要防止他越狱。继续安排他办案吧,又显然违规。
陈知止思来想去,选择了后者。名义上指定石砺负责,欧菱搭档,郑航顾问,并将姚静正式抽调过来,负责内勤和案卷资料整理。
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郑航可以指导办案,欧菱多了一个闺蜜,石砺经常可以看到姚静,早晚接送,保证了姚静的安全。姚静生活里除了增添另一个男人的更多细节外,倒也不用担心被坏人半路拦截。
姚静进入了重案队,她把办公室所有的资料全面进行清理,根据案由、线索、证据的关联,进行归纳整理。她发现,队里的资料绝大部分跟邵凡平有关,她由此列出了一个庞大的系统目录。
装订之前,她又细核了一遍目录和备注。突然,她愣住了。她的目光从旧资料里扯回来,看了自己车里的那颗胶囊鉴定报告一眼。
十年前的卫凯父女被害案现场勘查中提到“一种特殊的药物”。不会这么巧合吧,姚静想。她重新翻阅那份跟勘查关联的鉴定报告,里面写着“因为提取物太少,无法检验所含的化学成分”。
她放下报告,搜起柯南雁的办公桌来。她知道,柯南雁是个极度讲究条理的人,她的笔记极其精确,卷宗一丝不苟。尽管私人物品已经清理拿走,只剩下复印的资料,仍然井井有条,带着职业的聪明和自信。
姚静细细审视,发现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宝藏。她不住摇头惊叹,每翻一页都有惊人的发现。鉴定书、勘查报告,几乎都提到具有令人“镇定”、“麻醉”、“昏睡”等等特性的“特殊药物”。
她飞快地转着脑筋。药物比暴力更隐性,在她知道的多数案件里有药物就没有暴力,有的只是药物失效的情况下才发生,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有。
但在柯南雁搜集的案件中,特别是在卫凯父女和柯南雁被害案中,却都是暴力伴以药物,药物起到更隐秘的第二方作用。真是策划缜密,用心良苦。
为什么两个窃贼自甘顶罪,承认入室盗窃杀人;为什么郑航会在古巷里出那种事,她终于恍然大悟。真是天才的设计,她想,因为他们都在瞬间昏迷,任由人栽赃嫁祸后,还产生选择性失忆。即使当事人自知被栽赃,也百口莫辩。
姚静将鉴定报告里说到的奇特药物成分告诉她在药房工作的朋友,朋友分析认为那不是一种现成的医用药,即使最简单的配方,也是奥施康定等几种止痛、麻醉药品的合成;否则就是国外化学高手的特制药。
化学高手?姚静目瞪口呆。国内找不到那种药物。
柯南雁留下很多笔记,提出种种怀疑。笔记的最后,她认定那种药物就来自邵凡平,因为邵长年从国外进口止痛、麻醉药品,用于作案的药物可以夹杂在他用于自己的物品之中。只是他做得非常巧妙,巧妙地掩饰了自已的所作所为。
她想是不是该给郑航打个电话,把她的发现告诉他,请他们调查核实。
不过,她转念又想,先让药房的朋友看看报告,这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得到更肯定的答案,再报告组织也不迟。
她起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