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长明,红帷帐暖。
祁寒的目光,从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移到了他脸上。
其容之俊美,仿佛能摄人心魄,尤其是那一双深邃的桃花眸,柔情似水,潋滟明朗,似装盛了满银河的浩瀚星辰。
现在,这双眼瞳就轻颤着凝视她,充满了浓浓的羞怯以及欣忭,或许还有更多复杂的情愫。
祁寒眉眼一弯,与他四目相对。两个温柔的魂灵触碰交汇,刹那间,世界变得安静空旷,只剩他们,只余脉脉温情。两张面颊,一个赛一个的红。
他忽然垂下了头,剑眉紧蹙,似是强忍着情绪,不想被她瞧见自己满盈的热泪。
“怎么啦?”祁寒展颜而笑,鼻尖却莫名涌起一股酸楚。
她哽咽着,亦含了泪,笑道:“大喜的日子,开心些……”
他抬首,唇微抖,眸通红。
两串泪珠滑落脸颊。
“我……没有不开心,”逐世攥紧了她的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泪却更汹涌了,“我只是……太激动……我……太喜悦,太多感触了……”
他们过往颠沛,经历了千磨万难,被黑暗倾轧得身心交瘁,几度濒死挣扎。
终于柳暗花明,觅得了独属于他们的桃源,享得团圆美满。
此刻,他的神情,是无可名状、又不敢置信的欢喜。
“我不敢想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眼前景象与触感越是真实,他便越是恍惚,越觉得,一切美好都超脱了寻常,就像在做梦一样,“我们真的,成婚了……终于……有‘家’了……”我终于,娶你为妻了。
祁寒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破涕为笑。
“是啊,我也觉得太美满了,美满得,特别不真实,”
同你在一起,哪怕只这样坐着相望,都好像能驱走我所有的苦闷。
你带给我的全部美好,全部快乐,都美满得不真实,就形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我害怕自己在某个时刻忽然就醒了,然后发现我又回到了无边黑暗中。
我无法自控地沉沦着,沉沦于你的温柔里,沉沦于这场美梦里,哪怕我很恐慌……怕这是场随时都能抽离的幻梦。
泪溢出眼眶,祁寒的嗓音抖得不成样子。
“逐世,要不你掐我一下吧,掐我一下,让我试试疼不疼。”
“不要,”他有些少年气地撅起嘴,“我可舍不得——哎呦!”他猝不及防,被她拿指甲掐在内腕。
“喔,”她得逞地坏笑,“看来我们没在做梦呀……”
他委屈不已:“你欺负我……”
“我没有,”她睁圆了清眸,厚脸皮地狡辩,“我哪儿舍得。”
“你舍——得——”他可怜巴巴地哼唧着,扑似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肩,双臂圈紧。
那夜,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彼此依偎着,共听心跳交互,又哭,又笑,聊了许多以前的趣事。
最后困倦了,便相拥着躺下,和衣而眠。
……
……
戈壁滩,白骨甸。
元帅毡帐内,满是血腥味。
察罕等部将都一脸焦急,不安地观望。
只见军医小心操作着,将箭矢从祁念笑的左臂挖出。
祁念笑面色发白,额前冷汗涔涔,神色却肃冷自若。
“不好,”军医惊道,“这箭矢涂了毒!”
“可有解法?”察罕紧张发问。
“有倒是有,”军医擦了擦头上的汗,为难道:“只是大人昨日带伤征战,耽搁了治疗,导致伤处溃烂,毒素也往里蔓延了……”
“说重点!”察罕语气有些急。
“如今毒素渗到了骨表,需及时清创,挖去烂肉和余毒,否则拖到毒入心脉,人就活不成了。”军医解释,“譬如古时关公刮骨疗毒,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只是那疼痛……怕是常人难以承受……使不得啊……”
察罕担忧地紧拧着眉,邬术想了想,道:“我们祁大人也非寻常人啊。既是为了治伤,关公使得,祁大人便使不得?”
察罕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说的什么话?刮骨剜肉,且不说多疼,那是剥离筋肉啊,后患无穷的!往后若不能彻底恢复,大人这条胳膊不就废了?”
“倘若不处置,只怕危及生命。”军医坦言。
就看他是要一条胳膊,还是保一条命?
祁念笑哑声开口:“劳烦大夫,动手罢。我能忍受。”
军医应喏,随即找出刀子,拿烈酒冲洗过,便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锋利的刀在他左臂里剜割。
浑身肌肉不自主地绷紧,发颤。
祁念笑忍着钻心噬骨般的剧痛,脑中有些发白,只在面上维持着镇定,连眼睛都不闭一下,愣是一声没吭。
痛楚的浪潮一阵阵来袭,险些冲溃他的意识。祁念笑生生咬牙挺着,本能地握紧了左手。
掌心,就攥着他的香囊。
他的祁寒曾为他缝制的,安神香囊。
是他唯一的念想,仅存的幻想。
是支撑他熬过去的,仅有的慰藉。
察罕旁观这一幕,简直揪心不已。
邬术眯眸,想起祁念笑阵前失态、为捡那香囊而中箭后,左手便一直死攥着没撒开过,直到现在,都还死攥着香囊,连卸甲的时候都没放下来。
邬术想起香囊的主人,与他惯不对付的那个女人,不由得冷笑一声:“就这么个破物什?便能让我们大人为了拾它,中了毒箭还得刮骨?只怕,大人知道顾念旧情,拼死拼活的,人家还不知道领情呢,早独自逍遥快活去了!大人就这么不值当,毫无尊严地单相思罢——”
祁念笑猛地抬眸,凌厉的眼风像刀一样扫向他。
察罕赶紧找借口把邬术支走。
回过头来,但见祁念笑一身落寞,呆呆地盯着香囊走神,目光万分苦涩。
刮骨剜肉都没乱过神的祁大人,却因念起了旧日的恋人,双眼通红,聚满水雾。
情债,难偿,难偿啊。察罕深深叹了口气。
邬术为何生气,他能理解。虽然祁念笑中箭并未影响到战况,元军最终成功击退了敌人,但若非主帅伤情危重,他们本可以乘胜追击,顺势攻敌。
祁大人曾为一女子违抗军令独入汴梁,邬术一直对此颇具微辞。
他也许是觉得,战无不胜的“苏鲁锭”,不该是个为情所困之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