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雨，牡丹春。
沈流朱不知道姜老家主是怎么说动她父亲，把她嫁给刚来连城面都没见上几面的姜琛。她看着摆了一院的聘礼，没由头的问了一句：“爹，你把我卖了？”
沈父揉了揉她的脑袋：“可是流朱，你不能留在这里一辈子。”
那个时候的姜琛，还远不是如今这般声色犬马的模样，他和所有刚刚娶妻的少年一样，青涩到让人发笑，时不时要让流朱拉他一把。
沈流朱也不是第一天就和姜琛闹不和的，定国公与姜家的婚礼，是天子赐婚，就连京华都派了人来，她远远看了一眼故乡穿着华服的人，下一秒醉得不行的姜琛就倒入了她的怀中。
连城的婚礼不同于京华，拜完堂后，女子不用立马回洞房等待，可以选择留在前厅，与宾客共饮。
酒量真差，沈流朱想。
姜琛醉了，这桌酒席很快也草草收场。她掺着姜琛一步步回到新房，服侍的人都被支了下去，正欲熄灯时，突然，醉成一滩烂泥的姜琛从床上爬起来，拉住她的衣袖，眼中清明无比：“流朱，我求求你了，明天是婠婠的头七，我今晚出发，还赶得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像之前那样大喊大叫。
婠婠，又是婠婠。沈流朱皱眉，她看着姜琛，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拂下来。
“姜琛，我不能放你走。”
还不等姜琛说话，沈流朱继续说道，“你娶我，我便是姜夫人。此刻放你走，不仅殷娘子白死了，还有我们的这一桩婚事，都将打水漂。”
姜琛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出了任何事，都会有姜老家主帮他扛着，收骸骨罢了，他总觉得，能出得了什么事？
他怨恨地看着沈流朱，沈流朱知道他仍旧未死心，转过身去，失望地说道：“今夜子时，姜府外面的侍卫换班，有一刻的空差。姜琛，出了这扇门便争气些，不要什么烂摊子都要爹替你兜着。”
姜琛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喜，一不小心从床上滚来来，嘴上还不忘呢喃地说道：“阿朱……阿朱，谢谢你，谢谢你成全我和婠婠。”
沈流朱没有转头，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她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忍不住抡姜琛两个耳光。她不是不知道，姜琛此番回到京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寻殷婠婠的尸身的。
子时的时候，姜琛并没有如愿走出他和沈流朱的新房，等他醒来的时候，流朱守在他的身旁，抬眸淡淡地说道：“你醒了，正好，今日陪我回门。”
姜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一觉睡了多久，愤怒地从床上跳起来：“沈流朱！你给我下药！”
沈流朱不否认，姜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婠婠呢？婠婠呢？”
“她坠楼而亡，尸体落到护城河中，本就不允许有人收尸。昨天京华有人传来信，说在护城河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已经送到白云泉安葬。”沈流朱语气平淡地把这一切都告诉姜琛，看着他愤怒的眉目，忍不住笑着反问他道，“姜琛，你报着死心要去和殷娘子双宿双飞，可你曾想过，我就是该照顾被你抛弃的一大家子的吗？姜琛，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姜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不欢而散，最终也没有陪她去回门，姜家夫妇不睦的消息，就这样在连城传开了来，就连后来沈流朱的父亲病逝，几天见不着她的人影，姜琛也未问一词。
他一直都觉得，反正沈流朱有他爹护着，管家的权势都交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姜老家主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姜琛，你这辈子不能对不起流朱。”
姜琛本来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可姜老家主每每说这话时，都有意无意地当着沈流朱的面，一来二去他也就烦了，和沈流朱的关系逐渐僵化。
“你是不是很得意？沈流朱。”
沈流朱还未推开门，就听见姜琛在门内问她，满心不服。她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再后来，将姜琛真正拽入青楼酒坊的最后一步，是姜老家主的离世。
他把姜琛和沈流朱拉到跟前，死死的抓着姜琛的手，嘴上不停地跟儿子絮叨道：“你一定要对流朱好……”
姜琛不答，姜老家主已经油尽灯枯，又转头看向沈流朱，老泪纵横：“流朱，好孩子，你救救姜家……救救姜家……”
可沈流朱竟也把脑袋低了下去，姜老家主得不到回应，神智已经开始逐渐模糊，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做了一辈子的善人……死前……死前偏巧还干了这么一件恶事。”
姜琛终于忍不住了，“爹！爹你别说了！”
姜老家主叹了口气：“就不该把流朱嫁给你。流朱……你救救姜家……”
没等到沈流朱的回答，姜老家主眼睛都没闭上就走了，任姜琛说了多少话，请了多少人，姜老爷子的眼睛就是闭不上。
死不瞑目之人，又有谁敢给他入殓下葬呢？姜琛也不想父亲就这样睁眼去了，没了法子，只能看向沈流朱。
沈流朱向前两步，跪在姜老爷子的病榻前，姜琛以为她会哭，可流朱没有，从流朱嫁给他起，他就没看见流朱哭过一回。
“爹，我知道了，你去吧。”
话音刚落，众人惊讶地发现，姜老家主的眼睛闭上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用生命去维护沈流朱在姜家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