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知道。
这区区一个陈县,是注定守不住的。
这一场大战,从一开始的时候,结局其实便已经是注定了。
而郡丞如此,无疑是断绝了他们的生路。
所以。
当嬴政指挥着麾下的起义军,朝着陈县发动进攻之后。
不过一个多时辰。
三千秦军。
在阵亡了一百余人之后,便是丢盔弃甲,没有了丝毫的战意。
即便那郡丞,斩杀了许多临阵脱逃的秦军。
但是,溃逃之势,已经是抵挡不住了。
当起义军的将士,通过云梯登上了城头之后。
那些个秦军,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便是直接丢下武器,宣布了投降。
所到之处,皆是闻风而降。
等到整个城头都已经是被起义军所控制。
嬴政的身旁,跟着吴广等人,一起来到了城头之上。
他的面前不远处。
两位起义军的将士,大喝着冲上前去。
然而,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同样是发出一声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
先是一刀将其中一人砍翻在地。
然而,另一位起义军,手持长戈,已经是狠狠刺入他的腹部。
他一声闷哼,以左手握住长戈戈身,在一刀将那个受持长戈的起义军抹喉。
两名起义军应声倒地。
而那道身影,却再也无力站起身来。
他以刀柱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每一次喘气,都是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的一身盔甲,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手中的大刀,都已经是卷刃。
浑身上下,无数的伤口。
戴在头上的铜胄,也不知何时被直接击落。
血污覆盖之下,虽然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但是嬴政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因为他出自关中。
乃是地地道道的老秦人。
当年一统天下之后。
凭借现有的秦吏,已经无法满足广袤的六国之地的统治了。
所以,为了稳定六国,防止六国余孽复辟。
嬴政以军中有得功勋的将士,让他们习秦子、学秦律之后,派往各地为任。
而这个陈县的郡丞名为喜,他的父亲、爷爷一辈,皆是战死沙场。
而他本人,在灭楚一战中,作战英勇,割下了十几个楚军的头颅。
当时,是作为典型,受到了嬴政的接见。
“如今,陈县已陷,降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嬴政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了轻颤。
而听得此言。
那位名为喜的陈县郡丞抬起头来,却是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环顾四周。
密密麻麻的起义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今日,他没有任何的可能再逃出去了。
“降?”
他大笑一声。
满是血污的瞳孔,抬头看着面不远处的嬴政。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身体用刀剑撑了起来:“本官尚在,你凭什么说陈县已陷?”
“老秦人……”
一面说着。
他的口鼻一面溢着鲜血,声音也愈加的微弱:“只有战死的老秦人,你可曾见过,有……”
“有投降的老秦人吗?”
嬴政眯着眼睛,神色平静。
一旁。
吴广眯着眼睛,是沉声道:“将军,这厮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还有什么对他好说的?”
其余的起义军也是点了点头,不住呼喊道:“是啊,这秦狗是陈县郡丞,平日里怕是欺压乡里,为祸一方。手中恐怕也沾着不知道多少楚人的鲜血。”
“这样的秦狗,一杀便是了!”
还没有等他们说完。
嬴政却是抬头:“住口!”
一声历喝。
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嬴政,在这一刻却是突然暴怒。
那眼眶不知未何,已经有些微红。
他深呼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喜:“若降,我可免你一死。”
此刻,他的心里颇为复杂。
他希望喜不要死。
却又希望喜不要降。
但是他知道。
面前的喜,不会降。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老秦人,哪怕是死的时候,那脊梁骨也是挺得笔直的。
“死?”
喜惨笑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大刀指向了嬴政:“死……有什么好怕的?”
“战死沙场……是老秦人,最大的荣耀。”
“我们的骨头硬,除了对陛下之外,弯不下腰来。”
而后。
喜以双手颤颤巍巍的握紧了大刀,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是开始了高声的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古老而浑厚的声音,仿佛带上了关中特有的粗犷和豪放。
这是楚地的巫鬼永远也生不出的秦腔。
带着悲怆,却又充满力量。
“秦扫六合,天下一统,万世永昌!”
“秦军,出击!”
一面呼着号子。
喜孤身一人,朝着起义军发起了冲锋。
片刻之后。
嬴政来到了喜的面前。
后者背靠在城墙之上。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哪怕是死的时候,他的腰杆也是挺得笔直,手中那把已经断了的大刀,还依旧是被喜死死的握住。
虽然了无生机,那双目却依旧是圆瞪。
嬴政静静的看着喜。
听着那城头,起义军将士们那不住的欢呼。
再看着面前喜的尸体。
脚踏在陈县城头,嬴政却只觉得有些悲凉。
“将军,左右不过是一个秦狗罢了,又何必如此呢?”
在嬴政的身旁,吴广是有些不解的对着嬴政询问着。
嬴政摇了摇头:“当初秦军伐楚,将军项燕浴血奋战,直至战死。”
“至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楚人却依旧是在怀念他。”
“而你不知道的是,在他死的时候,秦王嬴政也为他举行了葬礼。”
嬴政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
一面是说着,一面是缓缓的替喜合上了双眼:“保家卫国,直至捐躯的人,永远都值得尊重。”
“这是对勇士,最好的赞歌。”
“传我命令,将这陈县郡丞厚葬。”
“便葬于……这陈县城下吧。”
一声声呼喊,又仿佛是幽幽的叹息,久久没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