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无论江湖庙堂还是布钗,只要是女子,皆有此关,自己师姐也因为一个情,举世罕有的修炼奇才,却也因为一个情,离开烬尘净庵,去蜀山隐修了,虽说也是修行,只是这些年并无进展,显然是遇到了瓶颈。
“烬无情,情若烬。”
妙苇师太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容道:“妹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方才说起寨毁谷焚,既然有焚,便想到了烬,于是问问。”
妙苇师太眼中射出寒芒,与戚雪真清澈的目光相迎,脸容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柔声道:“我已知你要问什么问题,如你所言,烬尘净庵创派之初,其实并不是‘干净’的‘净’,而是‘安静’的‘静’,以师祖尘尼的‘尘’为心灵修养,三百年前的中州大难,家国沉沦,让净庵明白,‘尘扬无静’,遂以‘烬尘’而‘净庵’。”
戚雪真听了心中钦佩,烬尘净庵的宗旨显然已经到了“家国’的层面,相较之下,冰宫就有些湫隘了。
妙苇师太莲步轻移:“对于情关,姐姐的理解在于《太上忘情篇》一个‘忘’。”
戚雪真喃喃道:“忘?冰?”
妙苇师太瞧她戚戚然的模样,哑然失笑,接着神色一动,悠悠道:“忘情而取义也。”
呆了半晌,戚雪真却微微摇头:“姐姐说的的确有道理,妹妹受教了,只是家国家国,先家后国,无男女不成家,无情则无家,既然无家何谈家国,更何谈大义呢?情义所在,情先而义后,必有深意。”
“大妙呀!”妙苇师太几乎鼓掌喝采,不免对自己“小师叔祖”高看一眼。
“妹妹说的是。”妙苇师太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很是恭敬的说道:“师侄孙,受教了。”
戚雪真展颜一笑,风华绝代的她竟然有些俏皮的说道:“浑说什么呢,其实姐姐那番‘家国’言谈也让雪真茅塞顿开,家国并举。”
“善!”妙苇师太轻呼一声,心中微震,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一番言谈,获益匪浅。
戚雪真清丽的脸容平静无波,柔声道:“姐姐这次北来,似有结,不妨多想想‘烬’,先祖隋姬与先祖尘尼,亦姐妹、亦师徒,冰宫一脉虽独树一帜,却也是从净斋而来,‘烬尘而静冰’这个‘静’是安静的‘静’,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的境界,乃是天道,世间皆有‘尘’,何谈‘干净’?”
妙苇师太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美目凄迷,她玄关多年止步不前,过多的在于‘净’,心不静,何意拂尘?非常明白戚雪真的本意,认识数个月,两人此时的心境走在了一起。
“多谢!”妙苇师太。
“我走了!”
说罢,戚雪真离开紫林,向南而去,看着她的背影,妙苇师太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方才一席话,以无与伦比的魔力震撼着她的心神,心境随缘而变。
“雪真妹妹,当真是个妙人呀。”
先去探了探知非洞和避情洞,秀骊被抚了睡穴,柳少洲情形也好了许多,应该是太极丹体内化的效用吧,两人说了几句,得知戚雪真给了少洲一本《紫府筵华律令集》,妙苇师太倒是不惊讶,这本道门之书,她也早已看过,已经背得烂熟,上面的一些神魂法术,神念分身,形神化一,清心法等,她也已经学会。
只是里面描述的后面记载的是一些采补之术,当真让人马上红了脸,只是道门当中有人研究金石炼丹、有人研究炼黄老之术、自然也有人研究黄帝御女三千得到飞升,有这些也很正常。
妙苇师太也不好提及,只得交代他用功研读就是了。
妙苇师太则先巡视四周,在紫林路口加了禁制封印,回来之后,柳少洲依然在翻看那本《紫府筵华律令集》,妙苇师太就不进去打扰,自己去梳洗沐浴一番。
回到退海洞,独坐其中,洞里只有几盏长明灯,指尖不经意滑过自己光滑的肌肤,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身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倒是一身好皮相,虽说不上戚雪真和尕耶伽罗那般美若天仙,也算是不枉女人一世了。”
转而摸了摸自己头,并无三千青丝,又想:“烦恼丝都没有,情关与我何干?”
“雪真今日说的话,也有道理,家国一体,细细想来,她应该是情关难过,而我既无情关,因能做到‘净’而非‘静’,各人修行,经历、缘法自然不同,当有出入!”
想到“情关”二字,妙苇师太脑海里浑然出现“柳少洲”的模样,娇躯轻颤,修长优美的颈项像天鹅般垂下,不知不觉,这个少年在自己心里已经具体起来,甚至他光着半身劈刀挥刺、挥汗如雨、小心翼翼垒鹅卵石的模样都在自己脑海里,清晰出现。
想到自己年岁,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胡思乱想。
突然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道:“似有不妥,自从见到他,便忆起当年许多事情,何谈‘忘’?正所谓情关,并非只有爱情,亦有亲情、恩情,我家人全无,亲情先不必说,师父教诲,柳父救命,都是恩情,难不成我的情关是‘恩情’?”
想到这里妙苇师太长身而起,遥观洞外紫林尽处上的夜空,心中顿然,戚雪真虽年纪比她幼,却看出自己“情窍”并未完善,见到柳少洲第二天,就做了他的“姑姑”,平常自称也是“我”而非“贫尼”,这俗尚在,自然道法不存,道:“难道这就是我观海难破的心结所在?”
思来想去,觉得甚为有理,又换上干净缁衣,带上尼帽,准备打坐。
妙、戚两女通佛道,对谶语自然信奉,加倍小心。
既然答应戚雪真看护紫林,今夜妙苇师太是不会睡的,入夜之后,再次巡视四周,此时已是盛夏,紫林之中依然幽冷僻静,妙苇师太想起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四处安静,只是略有轻音,心里莫名有些着恼,暗暗捏着拂尘忍不住又加了几分力道。
寻找声源,最后目光落在了“避情洞”。
避情?想到方才与戚雪真的聊天,樱唇半启,无声的叹了口气,视线扫视,最后确定声音来自于此处,其他地方并无异常。
于是大踏步走了过去,只见柳少洲正背对着洞外,只穿亵衣亵裤,在床上翻滚,似乎极为难受。
“少洲,你怎么了?”未见柳少洲回答,妙苇师太轻轻咬了咬牙,俯身去扳他的身子,一面说道:“你受伤了?”
听到有人说话,柳少洲勉强睁开眼,转过身子,只见他面上通红,一双铜铃般的圆眼充血,似有火光,狮子鼻下一张扩口,里面参差着一嘴獠牙。
把妙苇师太吓了一跳,慌忙道:“少洲,你这是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