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五千年封建帝制被废于民国,文化制度却被保留了下来,若想维护一方或者统御其地,必先要掌握其根本,而这个根本,在李政道眼里,便是乡绅。
乡绅制度始于唐代,科举失败或者有文化的退休官吏,回到家乡后,便成为了乡村之中的核心领袖,这些人传承皇朝使命,宣扬孔孟之道,实际上却是在老百姓中代表着无尚的权威。
李焕文自进入济源以来,从拉了正规军进驻,到禁烟行动,再到大肆宣扬胡县长威武,这些东西,已经在老百姓眼里形成了对比,其结果就是老百姓觉得他是个完全的新的领袖,并且从一开始就是和胡县长对立的。
只是,胡县长太过于树大根深,乡绅们早就唯其马首是瞻,所以,李政道觉的李焕文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徒劳,最终必将失败。
听罢他的言论,李焕文沉默良久,不得不说李政道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或许是失败历练了他,或许是多年来的屈辱造就了他,眼前的李政道俨然有一种看破政事的意思。
按说,他李焕文插手地方政务原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是偏偏自打自己个来了济源,这黑暗之中就伸出了千万只手,把地方治安最大的矛头对准了胡县令。
这又是为何?
“民意所指。”李政道说道。
“民意?”李焕文若有所思,不知何时自己的思想境界竟然已经上升到民意这个层面了,只是对于一个正统的军人来说,民意实际上却是一种压迫。
对,是压迫,而且这种压迫实际上就是从所谓的乡绅们那里来的!
与其说胡光远处处与自己斗,倒不如说是那些乡绅在跟自己斗!他们要的是听话的胡光远,而不是外来的李焕文!
再联想不久之后的庆丰大会,真相脱颖而出!黑幕之后那些黑手也在逐渐露出峥嵘!只是,这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乃至一种文化,一种脱颖与中华文化之中的糟粕的文化!
乡绅欲统治民众,便以民众要挟,在面对如此巨大又摸不着打不到的对手面前,莫说李政道了,就是赵倜,或者徐世昌,也必须低头!
可是,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又摆到了面前,那就是乡绅可以提供给百姓吃喝,他李焕文呢?
欲灭土匪,必先稳住地方,稳住地方就要先打胡光远,打胡光远就要面对众多乡绅,而面对众多乡绅,就要打掉老百姓的饭碗,这饭碗就是鸦片!
拿什么来替换鸦片?!
一系列的头疼问题接踵而至,李焕文顿觉天旋地转,当初赵倜一句话把自己扔到豫北道,此刻他才看出用意来,赵倜需要的是军政两用的人才,而当初徐树铮极力要他,目标却是军事人才,一个地方军阀和一个军队高官,两人之间的选择明显截然不同。
所谓军阀,就是以军人为其表象的土皇帝!
两人坐在西关一处卤肉铺里,酒喝了一点,菜也没动,光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陈信则在一旁看着刘四毛啃着一个猪头。
“你少吃点,王二奶奶就给了几块钱。”陈信嫌弃的说道,他们现在都戏称王思懿为二奶奶,李焕文听了也没说啥,大家也都默然接受。
“咥,咥,这些日子在团部不是青菜就是馒头,老子肠子里都没油了。”说着,刘四毛又抄了一个猪尾巴大嚼了起来。
陈信还要说什么,忽然,一个瘦子慌慌张张的正好撞在他的怀里,正欲发怒,却听那人喊道:“李,李,李司令!大事不好啦!”
来人正是卫狗,马天和李林夜探济渎庙被人发现,连同一队团丁也全被逮了个正着,那些警察二话不说抓起来就打,此刻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了。
这一切都被卫狗看在了眼里,慌忙回来报信,寻遍了县城,才发现李司令在这坐着,于是赶紧过来报告。
众人一听,勃然大怒,这就要去济渎庙要人。
可是,却被李政道拦了。
“李司令,济渎庙在全县人眼里都是最神圣的地方,你若轻易带兵进去,恐惹是非,还是稍安勿躁,待我前去打探一番,再做计议吧。”
李焕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逞威风救人也只不过是莽夫之举,于是连忙送走了他。
刘四毛平日跟马天交好,哪能忍着兄弟被打,扔下卤肉嚷嚷着就要杀过去。
“等等,李政道办事稳妥,等他回来再说。胡光远,你的死期到了!”李焕文捏着拳头愤恨的说道。
李政道去了大概有一个钟头就直奔了兵营,脸色有些不大好,似乎又挨了胡光远的训斥,李焕文也没多说什么,既然他肯帮忙,也算是自己阵营里的人了,况且马天和李林私自前往济渎庙本就不对,再说这个时候想要人怕也是要不出来。
不过,这个事却给李焕文提了个醒,济渎庙里有鬼!
过了两三日,眼看临近庆丰大会,胡光远在县衙里等着李焕文前来,他却没有现身。
“李焕文斗又斗不过您,现在人被抓了,他也没有证据,想必是不敢来了吧。”师爷在一边瞎猜着,胡光远却并不这么看。
“庆丰大会那天,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们……”胡光远做了一个手刀滑落的姿势,师爷点头明白。
这些时日,县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有些长年不开的铺面也焕然一新,新的招牌也挂了出来,街上行人各个都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这六七月份便如过年一般。
济源保安团驻地也是内外粉刷一番,看起来更像是个兵营了,李焕文还亲自书写了一面牌匾高高挂上,兵营里也是热闹非凡,全然没有一丝丧气。
县衙和军营各自按捺着,如对弈双方你不吭声,我也不吭声,就这么沉着气等着,看谁先出手!
转眼,庆丰大会来了。
一夜之间,济源各客栈爆满,西关那些酒肆花园也是满坑满谷,这个豫西北的小镇赫然间一派闹市的意思,庆丰大会主场地摆在宣化大街马市上,这里更是遍地红色,乍一看跟娶媳妇似得。
吉时一到,大会开锣,一面硕大的铜锣系上红绸摆在场地中央,济源县名流汇聚一堂,县长胡光远特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马褂长袍,拱手致意到来的宾客。
李焕文端坐台上,也不下去应酬,他斜眼看着场中的胡光远,对着陈信耳语了几句。
“是,老刘已经去了,文哥你放心吧。”
胡光远也在这时看了过来,他朝李焕文笑着点点头,这含义再明白不过,你李焕文再逞能,也不过是我胡光远的陪衬而已!
只是,他并未发现,今天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警察局长李政道,另一个则是保安团骑兵队长刘四毛!
此刻,刘四毛正带着马队朝城外奔去,十几个骑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干将,脱了军装之后,各个如龙似蛟,打马之时树干粗的臂膀青筋暴突,一溜烟飞过,端的是横刀跃马飞扬跋扈!
骑兵队一路朝北,不大会就到了济渎庙外,刘四毛穿着一身黑色绸缎薄衫,面上虬髯横发,看门的和尚不敢阻拦,慌张进去报信,不大会一众武僧持着棍棒就出来了。
“你们那个大和尚呢?!”刘四毛轻抬眼皮,蔑视的说着话,全然当这些武僧不存在。
“请问施主,找贫僧何事?”智能和尚双手合十,战战兢兢问道。
“老子是神农大寨秦大杆子的人,今个来你这要俩人,赶紧给爷爷提来!”
智能微微愣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四毛,随即笑道:“敢问是什么人?”
刘四毛也不答话,挥了一下左臂,立刻有人从后面抬出一杆大旗来,上书:神农趟将刘。
这面旗可不是一般的旗子,是当年白朗起义时十大趟将的军旗,河南一带土匪见到它便如见到白朗本人,刘四毛原本是抬出来吓唬僧众的,却不料智能看了也不害怕,反而面露崇敬之色。
“哎呦,是刘将军的部下,失敬,失敬。”
刘四毛也略感诧异,只是并未多想什么,忽有人来报,据一个小和尚通报,今早有人拉着两个人去了后山,说出的身形正是马天和李林!
“扯呼!直奔后山!”刘四毛大声喊道。
“哎!”智能还要拦他,骑兵队便风也似的走了。
正值阳光灿烂之时,后山坡上,马天和李林并排跪着,两人被打的不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马上他们就要死了,只是悔恨不能将信传出去,万一……唉!
侩子手手举大刀正要砍下,空中一声尖利的声音划过,马天扭头一看,那侩子手的脖子上正中一柄短刃!
呲---,血流如注!
“兄弟!哥哥来救你啦!”
一声大喝,远处笃笃笃的奔来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高举一柄长刀,呼啸着朝着行刑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