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瘦小,看衣裳应该是那个姓钱的男人,大概是因为紧张,所以一直警惕地张望着。
但是张月君他们是站在守卫吃茶的棚子这边,中间有一个缝隙可以看见这个男子,而从那样远的地方却是不易察觉的。
张月君索性便在原地站着,静静地望着。没一会儿,城墙上落下一根绳索,上面牵着一个锦囊一样的物件。
手中的锦囊落在手上,那男人立刻便将其打开,应当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下子便惊慌无措起来。
他转过身来,便看见张月君的身影从棚子后面要出来,瞬间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红隼像是见了兔子的鹰,一眨眼便追上前去。
一个是受过训练的暗侍卫,一个是普通瘦小的百姓,渐渐地便缩小了差距,叫红隼揪着领子按在原地。
又是一身的泥水。
张月君从他的手中将锦囊拿在手里,里面露出一张白色的纸条。
“城外病患,具杀之。”
里面落出来一个布包,和孙家的那个毒杀自己母亲的那个布包,是一样的。
按照那天唐蓬安所说,她很难判断那是什么样原因患病,若是发现的不及时,基本是救不回来的。
就是说,若是这些病患都因为这个毒药死了,也只知道是因为心脏出了问题。只要带着没患病的家属,咬死是由于这药里面用量不当。
便可以肆意污蔑。而且家中亲人去世,本就是叫人不能平静,又何况是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将人淹死。
唐蓬安是她带出来的,是她用人不当,便是怀王与太后的失职。
真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张月君闭上眼睛,扬起头颅再睁开,已经将云层驱散的日光,照得她眼睛生疼。
“你家妞妞也是孩子,旁人家的就不是吗?城外多少患病的都是孩童,马上就要好全,要欢欢喜喜地回城去了,现在,却要被你们想毒死,便毒死。”
“你以为,毒死了别家的,他们会放任唯你家的活着?你家妞妞,便也是会一道没了的。”
那姓钱的怎么不知道,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
便伏在地上哭起来,哭的五官挤在一处,整个人好像是一下子被打在原地无处挣扎的老鼠,满身笼着无措,却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他只是哭着,却发不出声音来,被他们拖着,朝着绑着孙家的棚子那边走过去。
抓这姓钱的男子时,外面的守卫都是看见的,索性便留在那里,将张啸玉一道拉来,连着那个孙家的一起堆在那。
张啸玉到的时候,只见得两个身上挂了泥点子的人,一个绑手束脚,嘴上塞着布条子拼命挣扎,一个只捆住手腕,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他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是个严肃的事情,但是看见这两个各有不同的惨象,竟然一瞬间就是十分想笑。
他想了,也笑了。
“这二人是犯了什么事,怎么这样一副样子。”
“要毒死所有的人,喏,就那些刚刚好了的。”
张啸玉原本嬉皮笑脸的样子,一下子都收起来,瞧下面这两个的神情便也冷下来。
“知道了,一定给怀王送到,好好审一审是谁,想要害了这些可怜人。”
这二人就是做的事再混蛋,也是不能就地处置,叫这些原本就在城外的人知道,不然生乱便是祸端。
将这二人悄悄处置过,还有两日回城,便是消息真的泄出去,便也只是变成饭后谈资,再闹也是过了时候了。
张啸玉本就是奉命到岷州公办的,就是要与怀王一同查探,将这二人一并带上,也是顺手。
翻身上马,一手牵了一根绳子,将这两个牵着朝城门那边去。
张月君立在原地,转过身去,确实觉得脚上隐隐传来痒痛。
棚子那边的帐子都拉起来,刚刚吃过药,都身子都是困乏,这时候也没有事情操劳,便是没有人走动的。
她走得慢,太阳光强起来,便是阳光洒在身上,还是觉得很冷。
为什么会这样冷。
红隼不知道她怎么样,只是知道见她似乎是身子不适,也不怎么精神了。
从药棚里将唐蓬安接上,回到边上那个棚子里的时候,就看见妞妞在对面的棚子里坐着,手上抓着一朵小花,白色的小花摇啊摇,很快就折了杆子,歪在妞妞的手上。
棚子拉上的时候,张月君只觉得困意袭来,可是还有事情没有安排干净。
“蓬安,所有药材,不经你手细细检查,便都不要用,我担心,有人会在药材上……做手脚。”
真的好困好困,只是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外面乱哄哄的,唐蓬安也不在里面。
棚子外面一个人影走近,将帐子掀起来,露出红隼那张冷艳的脸孔。
“是妞妞出事了,唐娘子在救她。”
张月君的额角突突直跳,她已经嘱咐过唐蓬安检查所有的药材,按照她对药材的谨慎认真,是不可能出现疏漏的。
若是出现疏漏,便一定是一起出现问题的,不可能是只有妞妞一个人出现问题。
且只能等着唐蓬安将妞妞救回来才行。
她脑袋还晕着,可是却不会像之前那样昏睡了,被红隼扶着,掀开帘子出门去。
外面几个和妞妞相熟的娘子,在外面围着。
因为她父亲忙着挣钱,妞妞自小便是在各家都待过,是个嘴甜讨喜的孩子,长得也不像她父亲,是个生的伶俐可爱的。
现在忽然便是病重,都是担心记挂的。
妞妞现在的症状和那个晕倒的老太太是一样的,都是口唇青紫,面色苍白,就像是一口气背过去喘不过来的样子。
这一回要比上一会好应付许多。
因为张月君与唐蓬安说过是被人下的药,唐蓬安第一时间就叫人去兑了皂角水,给妞妞灌下去,孩子吐出去许多东西。
妞妞喘气还是急促,却是已经好了许多,呼吸渐渐顺畅下来,意识还是清醒的。
只是孩子有些虚弱,还是需要空气新鲜才行,便是将身边围着的人群都驱散开,只留下那个说话不好听的胖娘子。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突然就生病了呢。”
唐蓬安瞧着孩子吐出来的一些秽物里,除了今日发的菜粥。便是只有一些白色的块状物,看着像是一些糕饼。
忽然想起一开始那天,妞妞父亲手里拿着的用小布包包好的精致糕点。
那糕点精致非常,本就是这些小户吃不到的,那样稀罕洁白,钱大哥本来就是辛苦一辈子的,并不舍得吃好的,所以都留给了孩子。
她只觉得周身泛起寒意,若不是她觉得妞妞还小,以后可能便会自己一个人过活,心中有些怜爱所以盯着。
若不是妞妞自己也舍不得吃那精致的糕点,实在想父亲,才吃了一小块。
是不是她便救不活妞妞了。
一抬眼便看见张月君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烛,站在那里,她身上泛凉的血液才渐渐升温。
怀里小小的孩子喘息着,小猫儿一样瘦小,一只手捉住唐蓬安的袖子,低低地唤着。
“蓬安姐姐,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唐蓬安低头看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又合上,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扯起嘴角,挤出一句话来。
“会回来的,妞妞要养好身体,爹爹回来,才不会忧心。”
她眼眶酸酸的,小时候父母亲出事,亲戚便是这样和她说的,从前她不懂为什么要瞒着孩子。可是到现在,自己却也不忍心与孩子说实话了。
妞妞很快便睡着了,被那嘴恶心善的胖娘子领走,和她家女子躺在一处照顾。
唐蓬安将这棚子里找了个遍,在薄薄的褥子下面,翻出一块被压碎的糕点来,缺了一角,应该是刚刚吃掉的。
这可怜的孩子,只敢吃一点点。
张月君凑上来看,却见唐蓬安转过来的脸上挂着泪珠。
她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候,脸上又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是泪盈盈的。
瞧着张月君心中一突,想到她小时候也是个只有祖父疼爱的可怜孩子,现在祖父也不在,虽有人关照,却也是再没什么亲人,应当是感同身受了。
张月君伸长了手臂将人揽进怀里,用那条好腿撑着力道站住,听着她哑着嗓子问自己。
“月君姐,妞妞的爹爹,这回,是不是一定要被处置了?那妞妞怎么办?”
唐蓬安心里清楚,若是没有后来的毒药的事情,那男人是不会有事的,准确来说,是上头也是懒得计较的。
但是现今险些将这些人全都害了,便是人命官司,是放不得的。
妞妞怎么办?
自己一个讨生活,日日看人眼色,早早学会低声下气,在这样的年代,便是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时间。
男子前路晦暗难走,身为一届孤女,更是寸步难行。
“我想带他走,教她些浅薄的医术,只要可以谋生便好,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理智上,张月君是不愿意的,他们一行也是波折,这孩子年幼,行路必诸多麻烦;但是也理解她的心思,无法左右这个世道,没有兼顾所有人的能力,可一个孩子还是能够拖住的。
“若是明日,她来谢你,我便留她。若不来道谢,就算你救了她都一声不吭,便就如此吧。”
知恩图报之人,不论是男女,便都是值得一助的。
唐蓬安知道她的意思,便点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