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可以回城的文书便送过来了，想来是城中解决的也还算利索。
城外的人都欣喜地收拾着东西，等着下午的时候，城门打开，接他们进去，瞧着天都好了许多。
张月君还是觉得天气有些冷，这是微微的寒意，也能叫脑子清醒些。
她们的东西本就是不多，收拾得很快，只是都坐在棚子里，在等。
帐子掀开着，太阳光照着，昨日地上潮湿的地面，也已经被晒得**。
只是对面那孩子的棚子还是没有人，妞妞也没有来。
唐蓬安从来没有期待过有人来谢自己，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别人的前程。
她心中惴惴可眼见着已经是快到午时，要走的时间，妞妞还没有出现。
跟在大家身后，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却于心不忍，频频回头，一直到城门口，也没见。
她不人忍心地想去问问一直照看妞妞的胖娘子，却还没开口，便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孩子的喊声。
转过头去，边看见妞妞小小的一个，身上沾着灰土，手上攥着一束不知道哪里采来的小花，粉红色的，小小的一朵。
“蓬安姐姐，姐姐，等等妞妞，等等妞妞！”
她身子瘦弱，跑得太急，脸上因为跑得太累，挂着红晕，颠颠地扑进唐蓬安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掉，生怕她将自己丢下。
“妞妞想谢谢姐姐，妞妞没有礼物……姐姐说，白芨是有用的花，妞妞在那边见过，只是有些远，差点就来不及。”
妞妞跑得很累，几乎喘不过气来，靠在唐蓬安的身上，怯怯地给她解释着。
白芨一般都长在比较潮湿的地方，附近只有那片小树林里有差不多适合它生长的环境，又远，又不好寻找，所以才花费了她许多的时间。
细细小小的花瓣上，有一些轻微的折痕，让这原本就粉嫩的羸弱小花，看起来更可怜，像这个孩子一样。
唐蓬安眼眶一酸，用帕子轻轻将她的笑脸擦干净，郑重地问她，
“妞妞愿不愿意跟姐姐走呀，姐姐可以保护你，给你吃糕，给你穿好衣服，姐姐照顾你。”
唐蓬安说着，看向妞妞干净纯粹的眼睛，却一瞬间觉得无从解释的愧疚。
妞妞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笑得烂漫又单纯。
“爹爹说了会回来找妞妞，谢谢姐姐的照顾，但是妞妞要回家等爹爹。”
手上一株羸弱的白芨，被塞进唐蓬安的手里。小姑娘乖乖地走过去，牵上了胖娘子的手，和胖娘子说话，叫她带自己回家。
唐蓬安落在队伍的最后，一瞬间语塞，心里是无从升起的难过。
“是她自己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不必挂怀。若你们有缘，她真该你相助，便会被命运推着，走进你的羽翼之下。”
张月君牵起她的手，手心有些凉，微微凉的温度，将她从短暂的失神里拉起来。
“我还走不太好，得要蓬安照看呢，蓬安，是个很温暖的姑娘。”
城门前萧索，这群刚刚被治愈的人，走进城中。这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段，和她们交叉过后，便要分离。
益元堂的后院里，明湘坐在院子里薅着地上的杂草，百无聊赖。
云渺从外面进来，兴高采烈地报他。
“公子，张娘子回来了，瞧着精神比走的时候好了些。”
明湘站起来，只留下一株被薅秃了叶子的草，在原地可怜兮兮地躺着，人已经一下子窜到门口去，装作不经意地巴巴地望着那边转角处的街口。
青翠草木便转出一个被扶着的人影来，虽然走起路来还是不怎么顺当，可是却瞧着有力气许多，心头微微定下。
惯常埋没情绪的一双眼睛里，都是望见她人的欣喜，就连垂下来的头发丝，也是被一股风带起来，雀跃地打了个旋。
可是还没欣喜多久，就看见后面跟着一个陈应，脸上的欣喜一下子便藏住了。
他身子羸弱，伴不了她许久。
陈应那厮在她面前，总是明媚舒朗，想块暖融融的光源，而他已经是晨起时的月亮，只有淡薄的冷光，试图浅浅地为她照亮，但也十分微薄。
不过，也是好事，她有人相伴，便是好事。
“公子，你怎么回去了，张娘子还有几步路便……”
明湘转过身进到院子里，不忘了伸出一只手叫云渺闭嘴。
院子里飘着米香和菜香，张月君进去的时候，是云渺在从厨房往外面端着。明湘抱着本书，坐在一边的安静地看。
张月君凑过去看他书里看的是什么，却被他随手扣住，笑眯眯地催她块迟些饭。
“城外吃得总归是不好的，回来好好吃饭，也会好的快些。”
张月君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挨着他坐下，还是像往常一样，乐融融地吃饭。
像这样天暖的日子不多，张月君是十分珍惜的，眼前的日子虽则是忙里偷出一段悠闲，却也算是和诸友人相聚的好时候。
活着本就疲惫困倦，能有这样的时候，她已经很知足了。
饭后在院子里面和明湘栽在一块晒太阳，和暖的光拢在身上生出一丝丝的热意。
张月君闭上眼睛，只听得耳边风声细细，撩起草叶，心中宁静安和，这几日的因着行动不便，还有城外的烂事烦闷的心绪也都渐渐纾解。
封玉不知道去做什么，张月君一直没有见到，陈应带着唐蓬安去府衙将疫病之事，与益元堂的大夫说话，商讨事态是否稳定下来。
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明湘偏过头去，便看见张月君的一张脸拢在太阳底下，面庞柔和光亮，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攥住腰间的玉佩，强压着心头的眷恋，强壮镇定地与她说话。
“等月儿的腿脚好了，我便要会江州去，你且要好好保重自己。”
耳畔忽然响起这样的话，张月君撑着身上的倦意，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和他坐的有些距离，就是伸手，也捉不住他的衣袖了。
“怎么，不能多留几日呢？”
“奇锋阁还有事，大概要有一段时间忙，但月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便不要强撑着倔强地撑着，这次做的很好，只是不要将自己再搞得这样狼狈了。”
明湘站起身，手上捏着刚才一直端详的那本书，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掀下来，盖在她的身上，便是风吹也是打不透了。
“今日太阳好，多晒晒，身子暖和，若是起风，我便来叫你，且好好养一养。”
尤其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明湘许多话的说不出口，但是说出来，未必有藏在心里的结局好。
他果断地抽身而去，只是不知道，在那间草草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待了多久。
鬼使神差地扯开那天看到的纸卷，“万里未归人”，可叹世事唏嘘，大概是老天爷听了他的愿，重见她，却常常陪她。
也幸而年少时一同玩乐的时光，纯粹快活，现在看来，能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想想，心头有些慰藉。
枯木骨逢明日春，若是生机起，便会抽枝发芽。
怀王不是建造姑苏台那骄奢淫逸的君主，他只是伪装，那便是旧时皎洁月色，今时仍存。
他伸出江湖，所行也只是暗地里的勾当，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清楚。
*
岷州的牢房里面没多少人，死的便是死的，或者关的久的，根本没有什么声气，也不会扒着栏杆大喊冤枉。
孙家的被绑的严实，在地上拱得发丝凌乱，试图挣扎，却还是挣脱不开红隼绑着的绳子，她实在饿得厉害。
到最后，只能瘫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牢房里面呆愣愣没什么精神的男人。
他几乎是被关进来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一副魂叫人抽走了，便是有什么声响也不动一动。
只有狱卒过来的时候，才会问一问有没有他女儿的消息。
孙家的心中是恨他的，若不是他将那要塞进她的手里，她之前只是想想，怎么会有胆子真的去害那老太太。
她饿得直哼哼，那边的牢门终于开了，一个长得模样俊逸的男子来提人，连着对面那个姓钱的一并提走，应该是要审问的。
只要她将全部的罪责都退到那个男人身上，自己便是有活路的，她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是已经有了想法。
可是提到府衙堂上，却是害怕起来，两边站着威武的汉子，跪在底下颤巍巍的，却是一句浑话也说不出来。
且那上面的大人，根本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辩解的话也给个时机说，只单单问那个姓钱的。
可喜那姓钱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只知道问他的女儿，什么都一力担了，只想求他女儿一个平安。
问是谁指使，便只说是穷够了，死前要拉些个人给自己垫背，不管是怎么探问审讯，都是这样说。
后面那姓钱的便是被带下去了，后面那些大人却像是忘记了她在下面，就连两边守着的衙役都走了，她还跪在角落里。
只是叫她听见好些朝廷命官斗法的辛密，在原地怕得两股颤颤。
“怀王大人便是怎么便咬定了是下官的作为，那人便已经说了，是他自己活不下去，要将所有人一并拉下阎王殿。”
柳如风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他哪次行事都不是自己亲自去做的，本来便也是原在岷州的一些二皇子拥趸。
只是勾勾手指，便会帮着做事，那姓钱的，也不过是下面喽啰的喽啰，就算是纰漏，网上查，便也是找不到自己身上。
他自还是仁善倜傥的郎君，这几日在府衙中益元堂亲自忙上忙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怀王忽然被他的无耻气笑了，站起身来，只冷冷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孙家的在原地吓得缩了身子，却听着最末的脚步声在自己身边站定，一把冰凉的匕首贴近了自己的喉咙，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便觉得喉咙上漏风，倒在地上，不能移动，却根本呼吸不上来。
眼前是自己的血，呼吸里也都是血沫子，倒呛进去，憋得头晕眼花，却没死的利索，耳边尤有那个看起来最温润的公子的声音。
“王爷！这妇人虽下了药，便也是被撺掇的，怎么能不听分辨就直接抹了脖子！”
柳如风的衣角还浸了血迹，却脸上挂着悲悯，已经走远。
只留下一具将死的尸体，嗬嗬地用漏风的喉咙试图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