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应当是要下雨,张月君在安排的屋中和唐蓬安等着,因为天色太暗屋子里点了灯烛。
“门口的,那些,是什么?”
唐蓬安的脸色不怎么好,她从未见过堆成山一样的尸体,四肢和头颅叠压,一层一层,触目惊心。
张月君攥紧了拳头,沉声解释。
“是景观,看身上的穿戴,是庸城守军,应当是齐开济干的。”
若是按那请人的小子所说,那时白老将军应当已经病重无法指挥,若是白老将军还清醒,就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张月君和唐蓬安对视一眼,显然是都不知道什么人会这时候来拜访。
张月君警惕地将门半拉开,看见一个夫人前面站着一个小孩,小孩子的手托着一个并不轻快的匣子,怯生生地看着她。
“听说,你是新来的那军副指挥使的夫人,妾身便特意来看看。”
那夫人脸上挂着笑,但是面色苍白,眼帘半遮着眸子不敢直视她。
张月君让开身子,将人领进来。
那孩子老老实实地捧着匣子,有些吃力,但是还是拼命地抱住,不敢叫它歪下去一点。
“夫人,我是……原是这宅子的……但如今我也说不上什么话,我不敢问那些军头,听说有个女军医,我边想过来问问。”
那夫人推着孩子将手上的匣子放到桌子上,强扯着脸颊挤出一丝笑意。
“能不能请您,送我孩儿出城,我父亲在宁国行商,不曾归来,把我孩儿送去,这匣子,匣子里的东西都给您!”
那夫人怕张月君不答应,忙将那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很多的珠钗和一个水头极好的玉镯。
见张月君迟迟不动,那女子焦急地跪倒在地,按着手底下那个孩子。
“夫人,这已经是妾的全部身家了,那个姓齐的军爷几乎拿尽家财,夫君……夫君已经堆在城门前,父母具死,妾一届女子,实在护不住孩儿,求求夫人,求求夫人……”
她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额头在地上磕的洇血,按着身边的孩子,也跪下来请求。
张月君叹了一口气将人扶起来。
“不是我不想帮你,听您的话,应当是庸城官眷,如何处置,要等官家下旨才行,官家仁善,不会取你们性命的,夫人还是,好好护住幼子,挺过这一劫。”
那妇人猛地抬头,眼睛睁圆,一点也不相信张月君口中所说的“仁善”,双目血红,身子颓在那里,心头绝望。
“打扰夫人了。”
她飘摇着身子站起来,抱着那个刚刚被放在桌上的匣子,领着那个孩子麻木地迈着步子往外走。
那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是轻轻扯着娘亲的手,叫她别哭。
天上淋下淅沥沥的小雨,那抹素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这里,原本是她的家,但或许不就之后,就会成为她的坟墓。
“为什么不答应她,按着张小将军,应当是能保下这个孩子的。”
唐蓬安在身后不解地问,这母子俩看得她心疼,国破家亡,已经没什么盼头了。
张月君坐回屋子,闭上眼睛,听着檐下落雨,心里面也不好受。
“庸城不止一家这样,我们领了她家的孩子,明日再来一个呢,后日呢,就算没有人来找,这孩子我们真的护得住吗?若官家明日旨意下来,就是杀掉所有的庸城官眷,我们又当如何?”
“都不用官家,就是那齐开济说杀掉所有人,敏言也没有任何办法。”
唐蓬安沉默下去,眼眶有些酸,她头一次这么直观地面对如此无奈的生离死别。同情和良心这东西,没有的人无耻地爽快,有的人反倒痛苦不已。
没过多就,陈应和张啸玉回来了,脸色铁青,做到厅前,一拳锤在桌上,说不出话来。
陈应见张月君出来寻他们,攥着她的手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么无耻。”
王秋意嘴快心直,憋了一路终于是憋不住了,张啸玉翻了他一眼,才闭了嘴,但脸上还是愤愤。
张啸玉平了平心中郁气,才缓缓开口。
“齐开济,将庸城两万守军全部屠杀殆尽,手下士兵掳掠抢夺,庸城累世的钱财,全进了他的口袋。还要问我要不要分一杯羹。”
这事和张月君猜的大差不差,但是接下来张啸玉说的确实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你知道我们在何处见他吗?那时南梁国主宴群臣的大殿,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国主的椅子上,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虽南凉城破,但是那仍是国主之位,臣子坐,是为僭越。
“整军,看好了手底下的兵士,不许掠夺一分,若有违,立杀之。”
张月君将手上已经准备好的信纸递给张啸玉,张啸玉打开见信上所书,他也很认可。
他今日见了,原本在白老将军带领下军纪严明的军队,经过了不过数日的抢掠,便已经被南凉城中的巨富迷了眼。
如今街上巡逻,四处观望,散漫至极,看着叫人心惊。
此时等不得,张啸玉叫张啸玉将手下兵士调集,在城郊一处校场训话,所有的军纪,一如从前,惩处愈严,违者立斩。
此言一处,营中必有非议,这事不可避免,毕竟齐开济领的主力军都不再遵守,这五千人的小部队却还要这样克制。
不出三日,那姓崔的虞候便忍不住,没收住手脚,抢了庸城内一个良家的幼女。
本来张啸玉得了消息还在犹豫,张月君推了陈应一把,陈应便立即会意将剑塞在张啸玉的手上,他见陈应身后张月君眼神中的坚定。
才定下心神,提剑前往。
崔群还在兴奋地等着那小姑娘打扮好,便看见张啸玉领着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陈应几个,数个高壮汉子麻利地将人绑了。
又护着那小姑娘出门去,她身上穿着简陋红衣,瑟缩着不敢说话,叫人心头怜悯。
小姑娘给他们指路,他们就一路步行,往那处民居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宁国的士兵,都面露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那户门被敲开,一个老妪颤着身子将门打开,见是自己的孩儿,便跪下哭泣。
“孩儿!我的孩儿!”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仍然害怕,生怕他们是将女儿还回来,女儿冒犯了谁,将他们全都杀掉。
她抱着自己的女儿,在角落里等着死亡的降临,却听见那个为首的青年将军开口。
“大娘,是我治军不严,才纵容这人行如此恶事,请这些银钱,不知道够不够抵上他从您这抢走的。”
那大娘看着面前的银子,接过之后还如在梦中。
又见那抢走她女儿的恶人,被压着身子对她行礼,更是十分错愕。
之后张啸玉便压着崔群,到城门口而去,这大娘抓着手中的银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没一会儿,张啸玉便拄剑在那立住,高呼道。
“我张啸玉,谨遵白老将军之令,不劫掠南凉百姓,我治下有违者立斩,崔群虽是于指挥使虞候,却早在出舒灵关后并入我麾下,竟做出抢民女,夺家财之龌龊事!”
“南凉已破,南凉百姓日后归入宁国,便是我们的同胞!今日!我张啸玉再重申一次!我麾下兵士,有违军令者,立斩!”
言罢,手起刀落,崔群的人头滚落,血溅三尺。
路过的兵士多是如今在齐开济麾下,抢掠之事或多或少沾了些,虽不是张啸玉治下的兵,却都觉得脖子一凉,灰溜溜地离开。
倒是闻此事的南凉民众,皆失声痛哭。
但是有什么用呢,听说这将军麾下只有五千人,齐开济如今是主帅,却领着数万大军。
只可惜老天不公,叫那样的恶人当道。
张月君在远处看对民众如此反应很是满意,张啸玉有多少兵士不要紧,之后的局势,对齐开济,不可能有利。
此时她们立身要正,才能在齐开济彻底放飞自我之后,力挽狂澜。
张啸玉刚叫人将崔群的尸骨收了,血迹还未干涸,一骑手握信函自城外奔入。
“官家旨意!南凉王室入宁国都城,南凉兵士调往宁国安家,俸禄不变!南凉子民与宁国等同!待遇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