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琼娘同住的住客上前去,接过琼娘怀中的布包,查看她的伤势,刚才还谄媚地与张月君说话,这时候,几乎忘了张月君还在这里了。
琼娘身上还是热闹喜庆的嫣红,但脸上的淤青衬着她冷然的神情,感觉不到一点的喜意。
“没什么,都习惯了。”
琼娘轻轻扯了扯嘴角,朝着与她同住的那位娘子笑笑,才上前来,朝着张月君点头示意,轻轻俯身下来行礼,不疾不徐。
“娘子来等琼娘,应该是想要问戏楼之事吧,若是娘子有话想问,琼娘自然愿意和娘子走一趟,只是琼娘这友人还未用饭,叫她回家去填填肚子吧。”
琼娘的声音清润悦耳,不疾不徐,就是脸上受了伤,也没有任何羞意或怒意,落落大方。就是明知张月君的身份并不一般,也丝毫没有谄媚巴结之意。
城门前人来人往,来往的人见了这样一位身着艳色却颊上带伤的娘子,都偶会侧目,琼娘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张月君不由得侧目,也不多说,只是叫随她一起来的人将那娘子送回去,便领着琼娘一道,不疾不徐地朝着邸店的方向前去。
这时间正是吃饭的时候,这一条街上其他的店中,都已有了不少的食客。
他们回到到邸店时,门前面已经有人在等,说是崔虎要请他们吃顿便饭。因着陈应与张月君一道,所以那人并未在邸店中寻到人,又恰好在门前遇到,便打算带他们过去。
只是琼娘还在,张月君并不打算自己查问琼娘之事,叫那崔虎知晓,便推脱是自己身子疲惫不适,并不打算前去。
只是按理若是蓬安尚在,应该会先替她推拒,怎么会在底店中未寻到人呢?
不对,今日早起之时,蓬安那屋中便是没有什么动静。
她连忙拦住那欲回去复命的人,问他是否敲过,另外一间屋中的门。
那人如实回复,只说因为邸店的店家说,都是他们订下的屋子,所以也是敲过的,只是并没有人应,以为没有人才出来的。
张月君眉头一皱暗道不好,想起那诡异的迷药醉梦,心中担心不已。只是到二层的小小一段路程,她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她爬上去的时候,将门一把推开,却见原本应该有三个人的房间,却只剩下红隼一个。
唐蓬安和妞妞都不见了。
红隼还保持着守在门前的姿势昏睡,应当是一直未离开过。
张月君想起那日异香,便和陈应对视一眼,叫他将月容嬷嬷给他那个白色石子拿出来,又在红隼的鼻尖静置。
不多时,屋中异香显现,红隼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小时候那个老酒鬼教她武艺时的记忆中,现在醒来,却已经在这邸店之中。
看着窗外已经明亮的天色,一时间有些恍然。
“娘子?现在,几时了?”
她眼中迷茫,却在门口又走近一人,她之前似乎见过。只是那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面上虽然还平静,却一时间手上失了分寸,推着身前无人做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
张月君也察觉到,不由得侧目看去,越发坚信她知道些什么。
眼下唐蓬安和妞妞已经不知去向,若是凶手欲将他们二人当做后面下手的被害者,想要尽快动手,便不能在如此缓缓进行。
也不知道赵云轻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竟然被那崔虎捉去吃饭,想来若只是在衙门之中,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
衙门那边的人办事,若是上梁正还好,上梁不正,那些人就好像无头苍蝇,鸡蛋有缝,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张月君叫红隼好好在屋中缓一缓,支使她下楼去点好饭食,等在下面饭好再上来,自己则是带着琼娘,在另外的屋中询问。
“我瞧着琼娘,闻见那屋中香味,似乎有一些不安?”
张月君心中担心,但也在告诫自己莫要关心则乱,定下心神,观察着琼娘的反应。
琼娘已经学会了隐忍克制,所以这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奇怪,只是能从她颤抖的手指上,看出些许端倪。
琼娘将颤抖的手指攥住,犹豫片刻,坚定地抬起头来,眼神平静地看着张月君。
“娘子竟然想到问琼娘,便是在别处没有什么答案,又算出琼娘自小便在戏楼之中,应当知道什么前尘。琼娘只是闻见那香,很是熟悉,心中惊异。若是娘子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便是,不必诈我,琼娘自然不会隐瞒。”
她嘴角的淤青明晃晃,但是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你识得这香且知道这香到底是什么。或还有何人在锦阳城中知道如何使用此香?若是那个娘子知道,且如实言明,我自不会为难。”
张月君坦然去问,毕竟她本来也不打算为难琼娘。她在这里问,那边陈应便已经在邸店掌柜那边询问,昨日入夜到刚才,有没有人接近过这里。
琼娘恭敬拱手,缓缓道来。
“此香名为醉梦,原是妙缘阁中,对付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会用的都是戏楼中人,我知道的,只有路三娘和前院只卖艺的红蕊。”
说到癖好特殊的客人的时候,琼娘的眸色一黯,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手指不由得攥紧了前面的衣领,手指屈伸,最后又无助地放下。
她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一丝龟裂,露出几分仓皇。张月君若有所觉地叹了口气,也猜到一二,知道她是一个可怜人,虽不忍,最后还是问下去。
“上次娘子坚持不说,我不会追问,但是现今,若是问出娘子有隐瞒,我有理由怀疑,事情与娘子有关。”
张月君的表情一贯是柔和平静的,这时候却凌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错不错。
“路三娘与红蕊关系如何?又与死去的三人有什么瓜葛?若是娘子知道,还请细细详说。”
琼娘放在胸前的手曲了又伸,只是想着那样幽暗的事情,若是现在说出来,更少的人牵涉其中,便也算是一桩善事。
像她这样的人,已经深陷泥淖,便是叫人知道这总是奋力掩藏着却又人人皆知的丑事,也没有什么所谓,反正这时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红蕊,是路三娘在前院的摇钱树,但是早晚也要被路三娘送进后院去的,只是现在正当红,还没有炒出足够的价钱。而前面没有人相中的娘子,最后都会被送到后院去出卖色相,若是客人心善还好,若是不善,就会被变成如我现在一般,蹂躏责打,为了一口米粮,还不敢反抗。戏楼,中人,无人不恨,但都是末流之末,若不在戏楼,也无退路可容身。”
她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几乎哽咽,脸上无声地落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眼睛盯着手腕露出一丝的淤青,身子几乎蜷在地上。
“求求娘子,若是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也不要再留着那戏楼了,我们不管怎么苟延残喘,也能活下去,但是,戏楼还在一日,便会有新的人进去,琼娘,知道娘子可以做到的。”
张月君有些不忍看,她心疼她经历,但是她也要去找蓬安,不能叫她好容易救回来的人,从她手中再溜走。
红隼已经带着饭食回来,张月君缓缓站起,将已经跪倒的琼娘扶起来,叫她好好吃饭。
只是将红隼留下,叫她看着琼娘吃饭之后,在将人平安送回家,再到衙门去寻她。
张月君便下楼去,就是看见吃食也没什么食欲,她可不指望那凶手会给唐蓬安二人吃饭,一想到她们还饿着,就有些吃不下去。
若是她早点发现,便也不会这样就叫那凶手有下手的机会。
本来她还在猜想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毕竟那桩旧事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痕迹,毕竟已经死了三人。
再死去,也已经不符合那些传言了。
可是她是站在月容嬷嬷的叙述中的,只是一直在讲述除了方卿之外的死人。
却下意识忽视了,死去的还有方卿,还有月容嬷嬷口中那个当时方卿怀着的,最后有重病死去的小公子,在传言中也是死了的。
所以,凶手才会放着明明更有分量的自己不选,反而是选中了无辜且并不涉事的唐蓬安和妞妞两个下手。
方卿和那个小公子何其无辜,所以才要选了最无辜的两个。
凶手,一定也是知道他们要来,才算准了时间,三天一个,本来柳莺儿的死,应该是在他们来之前的。
只是因为他们提前了,所以才选择了在他们住得这个邸店。
若是没有唐蓬安两个,应该便是会对她下手了。
她下去找到陈应,陈应面色冷沉,显然是问出来的话没什么用。
“除了晚上的时候,二楼几乎是一直有人来回的,因为郑文被捉走了,赵云轻便吩咐余下住在这里的人不能走,所以店中的小二一直都很忙。只是昨晚是个空档,大家都累的休息,还有一个便是因为死了人,所以就是起夜,都是要叫人陪的。都有不在场证明。”
现在不管怎样,都要将唐蓬安被捉的事情报上衙门,叫那崔虎震上一震,也好将那戏楼重新底朝天地好好查一下。
他们正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那天给张月君回话的小二,他应该是刚从家中来,笑呵呵地和张月君点头打了招呼,才过去和掌柜的说话。
“这是,请假的,你有没有问过今天白日请假的人?”
白天闲着的人,才有机会,将那两人运走,陈应已经想到了,自然是问过。
“问过了,有几个,但不是家中娘子生产急走的,便是今日白天人正多的时候才走,都没下手的机会。还有刚才的那个,还在蓬安还在的时候,便已经走了,中间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