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儿尸体上的香味大概是因为时间的原因,已经淡了。但这香味十分独特,所以张月君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味道。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淡青色的幔子,并不是熟悉的陈设。
身上盖着的被子轻软,虽然样子有些旧,但是料子却是顶好的。
身边的缠枝纹的柜子和一边的雕花木桌也是这样,料子都很好,样子也都是不时兴的。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大概是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便停了下来。自那扇绸布屏风后面绕出两个人,正是明湘和陈应。
陈应见她醒来,便凑上前来查看她的身子如何了,见她没什么异常,才微微放下心来。只是明湘在稍远的地方站定,像之前在岷州那个小院时一样,保持着距离。
“抱歉。”
明湘的声音压得略低,手指在衣袍里揪紧,不管现在她是不是安全,却都是因为她才要被算计。
只是阁中人知道她对他很是重要,所以总有心思按捺不住的人想要对她出手,好挟制他。
与其等着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人猝不及防地下手,还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处置,杀鸡儆猴,叫他们知道动她的下场。再动念头的时候,也好生商量一番。
明湘知道她会懂,但是还是觉得对不住,若不是他当初树敌太多,做事太过,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料理干净,将她牵扯进来。
“无妨,我理解,只是那方夫人……”
张月君犹豫要不要问,只是这戏楼方夫人的旧事,与现在接连发生的凶杀案有关,若是不知道,恐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见她犹豫,知道是顾忌自己的感受,明湘将那嬷嬷给的信递到张月君手中。
“方夫人是我娘亲,关于她的旧事,这信中具有。月容嬷嬷写的虽有倾泻情绪之嫌,但多事真实,给你办案,便够了。”
他事先看过信中内容,信中所写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谬误。这些旧事他都知道,但若是让他面对面的将事情说给她听,却是做不到的。
嬷嬷还能只说旧事,但是对他来说,却像是将他不愿提起的叫人恶心的记忆重新拉出来,叫他心头芒刺拔出来,再刺进去。
明湘默默地转身出去,月容的事情他还要处理。
眼下屋子里边只剩下陈应和张月君两个人。
心上许多事情是关于阿恒的安排的,剩下的才是那种就是。
后来接管戏楼的路三娘,与方卿约好在那天晚上等候方卿回来。那绸缎庄老板郑文,是路三娘的情人。
当年方卿便是因为陆三娘在与郑文私会,错过了时辰,才在躲避仇人追杀的时候,没有及时进入妙缘阁,在妙缘阁之外被截住。
那天正好是雨夜,戏楼后院的水井不知道什么原因,溢出水来,那仇家的人寻至妙缘阁的时候,又将方卿身边的另一个丫头毒死,红衣裹尸,丢弃在郊野。
便是与眼下的三桩案子对上。
若是这凶手,接下来还会再杀人,按照这样的逻辑,接下来的被害者,极有可能是当年害方卿惨死的路三娘与郑文。
怪不得,他们都会如此惶恐,笃信这一切会是冤魂回来害人。
根本便是这害人的凶手,按着当年的事情将此事一一复刻,便是为了报复这戏楼中人。
这样看来,郑文的嫌疑便进一步被减轻,只是凶手会是谁呢?
可不管是柳莺儿,淹死在水井中的暗娼,或是那个洒扫的丫头,都不是当年方卿之死的涉案人,那这杀人者定然是有别的动机。
下一个受害者又会是谁?
还有那股香味,也是契机。
“回邸店,我要找一个人。”
张月君下床去,按着那戏楼换东家的时间,知道这些事情的,应该便是那戏楼还叫妙缘阁的时候,便在其中的人。
她之前叫那小二说一说戏楼的事时,便说,琼娘三岁起,便在妙缘阁与一位娘子学琵琶。
琼娘现在看的大约有二十六七的年纪,或许知道这些事情。张月君问她她只字不提,现在想来,嫌疑颇深。
若是已经开始酝酿下一案子,凶手现在便要布局,时间不等人。
现在已经是申时,就算是赶回去吃完饭,也是要快些回去才行。
她出门的时候,正看见明湘赶到门前,呼吸不太平稳,就连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有老实地落在地上,应该是结束了手上的事匆匆赶回来的。
“这便要走了吗?”
明湘压下自己的呼吸,目光有些不舍地定在她的身上,手指曲了又伸,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留她再多留一会的话。
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与陈应一道离开这里,那两人的影子被斜下去的日光映得分外登对。
而他,站在这旧屋门前,双脚像是被往事捆缚不得离开,望着他们走在一条路上的背影,旧时落寞涌上心头。
她是天上星,不应该留在他身边。
明湘走回旧屋中,屋中陈旧的陈设,好像是旧日时光的重现,将他埋葬在其中,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那人认错他这张艳丽脸孔时的恶相。
忽然自胸腔中涌出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扶着窗边干呕,呕到眼角泛起泪花。
老许推门进来,见他这副模样,也知道他虽风光,实际上却是个可怜人,叹了一口气,将做好的事与他说。
“我保住那嬷嬷一命,她现在这幅样子,生不如死,足够震慑那些人了。只是你的身体,真的不再好好养一养吗,如果停药……”
便活不了多久了。
明湘擦去眼角生理性的湿润,看着自己手心上,刚刚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撑着窗框,目光平静地看着老许。
“本来便不打算不太长,剩下的时间,足够我安排好所有的事了。封玉还年轻,需要些历练,但胜在心性坚韧,又为人良善。老许,别太心疼他。”
明湘说起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嘴角还漾出一丝笑意来。
听了他的话,老许还是替他心酸的,知道他是在说要叫封玉多经事,才能更好地担事,但是嘴上还是硬得很。
“老许我什么时候心疼过别人?就心疼别人的功夫,还不如多诊治两个富贵病人,多拿些银钱傍身才好。都是臭小子,命硬的很,都是长命百岁的根骨,哪有听漂亮娘子唱区来的自在。”
他说着,将肩膀上挂着的药箱子拆下来,放在一边,拿出里面的针包,在明湘身上的几个穴位刺下去。
明湘身上难受,从来不说的,作为医者,他总是记挂着的。
“柳如风的暗探又送信来,连着那克制蛊虫的解药,叫封玉看着张娘子那边往北地的信,还有你的身份。应该是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应该是想趁着蛊虫还在的这三个月,多打探些。”
明湘看着那打开的窗子外头,掠过一只鸟儿,很快飞得远远地,远到他也看不见。
“老许,我能护好她吗?”
老许没有回答他,只是施针,到了时候又拔出来,缓慢地挪着步子离开这里。
老许瞧这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叹了一口气。
张娘子有自己的翅膀,有风吹雨打,可能会停下一阵子,但是却不会叫她失去羽翼。谁护又能护一辈子呢。
老许顺着巷子走,封玉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锦阳外面的山上有一味药,名叫蜉蝣,取那自朝生暮死的小虫,却是一种罕见的植株,入药为辅可有奇效。
妙缘阁的醉梦便是由它为主,佐以一些其他的迷药,所以才能叫人沉醉梦中。
蜉蝣此物,只锦阳城外的山上才有,十分难寻。
醉梦难制,月余成一匣,入水或燃之无色无味,取蜉蝣根系下新鲜的土壤,融水浸泡吸水的白色石子,闻之可解。
也是难得,月容嬷嬷便是在院中中了两株蜉蝣,老许在明湘处置月容之前,从她口中问出了山中蜉蝣生长之处。
此番便是要去摘些入药。
他出城之时,和一人擦肩而过,那人一身布衣,很朴素的打扮,按理老许并不会注意到他。
可是那人的背篓上垂出一片叶子,便是蜉蝣的叶子,还是新鲜的,根系上应该还有不少的湿润的土。
蜉蝣入药,并不常见,看来锦阳此地,也是卧虎藏龙。
正待出城去的时候,封玉跟上来与他说张月君也在城门前。老许挑眉,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公事,便是一路出去,并未多做停留。
城门外的人不多,所以老许离开得很快,但是张月君却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琼娘的身影。
“琼娘去乡下的席面上弹琵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便会回来吗?”
张月君身边站着和琼娘合住一处的一位娘子,殷勤地站在张月君的身边,瞧着来往行人的城门。
“她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还叫我晚上不用做饭,会从那人家,带回些吃食。”
话音刚落,便看见门前一辆牛车上,下来一个抱着个布包的女子的身影,正是琼娘。
远远看着身子骨还是挺得笔直的,但是走近了,张月君才在她的嘴角看见一抹显眼的淤青。
显然是刚受的,还红着。
“琼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