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二和琼娘本是年少相识,琼娘被送去戏楼学琵琶,她一门心思扑在曲谱上,并不太会处置人际关系。
小二担心她受欺负,所以时常在戏楼走动,故而也知道许多戏楼的事,但说起来,总是带着些神神怪怪的话。
比如戏楼夜半婴啼哭,比如井中怨鬼,比如那幢戏楼陈旧但靡艳的布置。
不像真事,倒像传说。
“先说柳莺儿吧。”
对于那具被包裹得十分美丽的尸体,张月君升起了不小的兴趣。那样长的红绸也是寻常人家都不会用的,应该便是那戏楼的物件,也是她最想知道的。
那样多的红绸和尸体要拿到这邸店来,目标应该不小,至少需要什么东西遮掩。
而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柳莺儿也送到此处,大概应该和柳莺儿本人有些关系。
“柳莺儿?”
那小二听说张月君要问柳莺儿,先是错愕地一挣,然后细细回想起来。
“柳莺儿本是前年才来的锦阳,家中亲长离世,她会些曲儿,被人唬着卖进了戏楼。技艺在姑娘堆里面不算出挑,是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才早早地熬出了头,除了正当红的红蕊,没人比她得的彩头多。”
柳莺儿,果然是人如其名。
小二还在说着,但是他对戏楼的了解也不算详尽。
但说了很关键的一点,柳莺儿最开始红火起来,是因为在后台练着唱曲,一不小心跌出来,露了脸,才被叫着登台的。
她最为人称道的美,便是因为腰肢纤细,就只是站在那里,身段窈窕,唱曲儿的声音又娇软酥人。故而锦阳商贾取乐,到戏楼去消遣,总会叫她唱一曲。
张月君如约地将赏钱递过去,只说日后若还有想问的,一定会再找他。特地还带了琼娘的那一份赏银。
那小二接了银钱便端着空了的水壶离开,关门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
张月君绕到屏风档着的那边去,妞妞倚在唐蓬安的身边看着手上的书,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刚才琼娘和小二在的时候,她们的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计。
“这娘子的曲儿弹的真好,说来戏楼也算是女子技艺换成银钱的去处,为什么说起来都是避讳呢?”
唐蓬安并不了解许多这些相关的事,她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和现代的剧院一样的地方,只是卖艺,拿钱。
张月君瘫在一边铺了软垫的榻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缩着,才慢慢一言一语,将个中因由说全。
戏楼的唱曲弹琴的娘子们都是贱籍,不管看着多光鲜亮丽,在那些商贾老爷眼中,都只是个花钱能买来的物件,并不算人。
没什么地位尊严,且日后年老色衰,更是日日冷寂凄清,就算是运气好些嫁给人家做妾,也只能是贱妾,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
按着张月君之前听见的那些人念着的意思,戏楼应该不止做这弹琴唱曲的,还会有卖肉的行当,虽没搬到明面上去,却是在锦阳城人尽皆知。
这柳莺儿,也不知道是前面唱曲的,还是后面卖肉的。
张月君向来是知道这些女子多数是走投无路,才只能耗在这些行当里,只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难免会沾染一些坏习气,越发难脱离。
越挣扎,越陷越深。
这是她就算穷尽一辈子,也无法帮助她们脱离的泥淖,心中刺痛惋惜之余,更是希望尽自己的力量,将这通天的枷锁,撼动一角也好。
她想着,转过头去,却发现唐蓬安和妞妞两个,都像是被刺到的低落。
尤其是妞妞。
“月君姐姐,那,原本还在戏楼里的漂亮娘子,她们也会像今天见到的那个娘子死掉吗,如果戏楼不在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娘子了。”
张月君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女支馆戏楼,各种听曲的,卖笑的,明面上都没有,都禁止,会不会就不会有被推入穷巷的可怜女子。
“会少一些吧,少一些就是好事。”
张月君念叨着,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样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才会有。
唐蓬安却倚着一边的凭几,一时间也不知道自诩文明的二十一世纪,高明在哪里。
仍然存在且十分猖獗的人口买卖,还没来得及成长就被诱导着走上歧路的少女,走投无路卖肉的小姐也存在。更可气的是,还有些自己出买尊严的女性。
她能想到的,也只是像张月君念叨的那样,少一些吧,少一些,就是好事。
张月君现在只是住在这邸店之中,不好明目张胆地查问有没有什么异常出入的人,身边还有唐蓬安和妞妞在,她身体的状况又不算好。
现在天色将暗,若有什么意外,红隼根本护不住,索性便只在邸店里面转一转。
她和唐蓬安在一块出门去转转,红隼在屋中看着妞妞。
邸店中现在已经没了什么人,只有些胆大的不避讳的还住在这里,像唐蓬安和张月君这样的两个女子,在里面还是有些显眼的。
张月君找了一处靠边的位子坐下,微微仰头看着三楼楼板上之前吊着红绸的孔洞。
从一楼看,是有些远,可分明见打的很是规整,就在正中间。
她叫来跑堂的,点了晚饭,顺道问那三楼上是做什么用的。
那跑堂的知道她说的什么,但是有觉得心中忌讳不敢抬头去看,但话还是会回的。
“娘子,上面是我家的上房,这段时间都是没主人的,只是偶尔上去打扫,也不知道那天杀的恶徒,是什么时候打的洞。”
这跑堂的嘴碎,又念叨了几句,才再确认了一遍张月君点的吃食,才快步走了去。
上房,幸好没住。
夜色正黑的时候,赵云轻与陈应才回来,又是马车亲自送回来,然后后面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人,一直送上二楼的住处。
赵云轻等那来送的人走了,脸上的表情臭得像茅坑里的绿毛石头。
陈应的表情也很是不好。
张月君定的吃食也刚好到,便凑在一桌吃着,赵云轻坐在主位,但是并没有人拘着,该吃吃,该喝喝,甚至都不让一让他。
自从赵云轻在岷州城,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过正常亲民之后,这几个人就不怎么把他当贵人主子了。
谁让这一桌子人,都是无牵无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给他在外面的时候,才会给他留足了面子,维持他凌厉凛冽的王爷气场。
“你们吃得,很香嘛。”
他眼皮抖了抖,看着这一桌子人除了陈应在给张月君加菜,剩下的都吃得十分之认真,并没有人打算理一理心情奇差的自己。
“发生了命案还吃得如此心无旁骛吗?”
又是一句,只有方惊魁一个理他。
“王爷,死了人总不能叫我们活着的也一起受罪。您也累了,吃饱了才好为死者探明真相。”
赵云轻虽然知道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是就是心里不顺畅,本来此间的厨子便做的一般,故而就算吃饱了饭也没叫他心情舒畅多少。
等东西都撤下去,红隼跟着唐蓬安和妞妞回她们住的屋子看书,方惊魁守在门外,赵云轻才讲今日听崔虎所讲的来龙去脉讲出来。
戏楼早些年便死过一个名伶,曲唱得极好,长得又极明艳美丽。也因此锦阳城虽小,却也有许多商贾途径,也有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来,只为了看那美人一眼。
最后那美人还是死了,有诸般传言,最广为流传的便是,那女子与一江湖少侠相恋,最后因为仇杀死在戏楼。
那戏楼本名妙缘阁,最后不知因为什么,前些年上面的匾额被拆掉,便不再叫这个名字。戏楼的东家也换了,本来声名远播的一个听曲吃茶的雅阁,渐渐变成了现在做兼做皮肉生意的戏楼。
就在赵云轻他们到来之前六日,那戏楼的水井里便已经死了一人,是一位名叫云舒的娘子,但是并不是前院卖艺的,二是后院卖肉的。
因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就算报了官也并没有重视,直到三日前,戏楼前面的一位洒扫的丫头在街上中毒死了,才叫人重视起来。
坊间便也起了是之前死去的那个美艳娘子,死后不忍声名一时的妙缘阁,变成现在这样的污糟地,便要讲戏楼里的人都杀死。
一时之间,在西边住着的民众也都人心惶惶。
为了防止再出什么意外,崔虎命人将戏楼围了起来,又明令禁止锦阳城中不许再传谣言,还装模作样地惩治了几个嘴碎的。
但是传言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止得住的,暗地里还是交谈,不然张月君也不会知道了。
之后便是死了的这个柳莺儿,死法各异,但都是戏楼的人,越来越高调。
“之前的四周身上都少了些东西。”
陈应把一边的薄披肩披在张月君身上,一边说着他在府衙与衙役说话知道的。
“缺了什么?”
张月君抬头问他,知道缺了什么才能够对症下药的调查,也算是重要线索。
“柳莺儿腰间缺了一节,洒洒的仆役是缺了小指,最先死的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