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送信的在门口将话说出来,只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还想着是哪家的郎君大度至此,还能忍下旁的人稀罕自己的娘子,还要叫人亲自去邀功的。
只是当他在门缝里面瞧,视线穿过那个长得略显潦草的老头,看见一个长得比下面的阮娘子还美的工公子,一时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了。
大概是世人总是对长得好看的家伙更包容吧。
那跑腿送信的也还有别的事情,送了信很快便离开。
老许接过信,胡乱将外头的信封撕开,露出里面的信纸来,只有薄薄一张,颤颤巍巍地在老许的手中被抻平。
信上的字不过是铺满了半面,却看的老许心惊肉跳,忙端了信纸凑到半阖着眼睛的明湘身边去,叫他看上一眼。
“我真要这样回吗?”
信上是陈应写下的,关于对柳如风的刺探的应对之法。
柳如风不知老许知晓蛊虫的时限,用那抑制的药挟制老许,算着那蛊虫的时间,估计便也只能是最后一回。
若是封玉“已死”,便也没什么能够要挟老许,至于老许会不会将此事告知怀王一行,对柳如风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只有老许一人之言,又无证据,就算是攀咬也无碍。更别提老许此人贪生怕死,说不说都是一回事。
重要的便是此次柳如风所图的消息,他原本便没指着老许能利用多久,所图不过是这次关于北地的消息。
“真的要这样回吗?张娘子会知道吗?”
老许看着信上的内容,实在是有些摸不准要不要这样回复。
大概是老许的声音实在是太彷徨,明湘才掀开眼帘浏览一遍,若有所思地扯了下眉角,便混不在意地抱着肩膀将身子在榻上翻了个个儿。
“你且这样回便是,没什么大碍。”
见他也这样说,老许便执笔在一边老实地按着这信上所述,将信回了,转过头去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明湘的呼吸已经均匀,竟然已经睡下了。
明湘这阵子身上并不痛快,据身边照顾的云渺所说,已经接连几日已经睡不好觉,眼下睡熟,应当就是那蜉蝣的作用。
蜉蝣催人入眠,只是也造梦。
只是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锦阳大雨,如同穹宇破洞,倾泻着雨珠落了整夜,浇得整座城都是潮湿的。原本还有几分热气,现在也消散全无。
故而张月君清晨打算出门的时候,陈应将她捉住,在外面罩上了一层薄衫才将人放出去。
刚一出门便看见了哑巴急匆匆地冲进邸店,身后便是跟着的杨顺康一行。
见到她们二人,杨顺康抱拳一笑,上前熟稔地和陈应碰了碰肩膀。
原来是在后面赶来护送怀王一行的人也到了锦阳,由于王秋意已死,京城派来的禁军便是由杨顺康在领,秩序井然,并未出错。
单独管理的路途不长,但对杨顺康来说,却也是不同的经历,只是越发觉得,管理许多人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事。
要面面俱到,好多小事都要管,对他这种正义感爆棚,可是散漫惯了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折磨。
“可算是回来了,弟弟我实在是管不利索,回去还是要做我的大头兵,哪年累了便回栾城,在武馆做事,也会轻松许多。再不济还有家里别的一些小本的买卖。虽说是不如做官为人看得起,却也不用在军营中,约束许多。”
杨顺康坐在邸店的桌前,将面前的一碗肉吃了个精光。他自小便是吃肉喝酒浑不拘的。只是在军中总是要吃些清苦饭,对他来说,是在是一件煎熬事。
穷文富武,虽然双亲不在,但他叔父也不是苛刻人,俩人都闲散没什么正形,杨顺康觉得在军营里面拘束也并不奇怪。
“你不是还要英勇报国,成些大事吗?怎么眼下才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便觉得厌倦了?”
陈应笑着将手边的水递过去,省得他叫刚才急着咽下去的肉噎到,瞧这五大三粗的爷们,在他们面前像一个稚子一般地傻笑。
杨顺康秉性纯善,虽然有时候有装糊涂的嫌疑,但是在张月君他们看来,还是有几分厚道得可爱的。
他接过水咽下了肉,咂摸着口中的肉香气,只觉得什么也没有塞进肚子里的踏实。
“本来便也没想到自己能进禁军去当值,能够见到许多大人物也是曾经我想也不敢想的了。前些日子王大哥就那样死了,才发觉有许多我不愿意想的弯弯绕绕,也不只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凶险,就是口中一字不对,也都是要命的。”
他略显失落地笑起来,微微垂下来眉眼,转念又将自己的嘴角扯起来,呲着个大牙,朝着对面的两个笑起来。
“兄长嫂嫂不必替小弟忧虑,小弟这样的蠢人,也不知道哪下走不对便进了迷途,若是你们顾虑不及,便很有可能一下便掉进坑里爬不出来。还不如在江州府城,看看踢缸吐火的小把戏呢,起码也是快活日子。”
张月君见他虽然总是露出一份子憨傻愚钝样,可总归是看得通透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浅尝辄止,也是难得。
她也知自己不管将前路规划的有多明朗,都是很容易出现些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乱子,若不是像现在一样一直执着,放手也是一条明路。
只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眼下锦阳便是这崔虎落马,原本引荐替他作保的一些个人也被牵连。眼下便是将戏楼一案全部处理干净,他们便要启程了。不会因为要等着新县令进来才离开,不然耽搁的时间久了,恐别处生变。
他们只是留了两日,将事情处置干净,收尾之后才离开。
离开之前张月君本来是要去找明湘告别,可是她与陈应到时,却发现明湘已早早先于他们离开了锦阳。
这次,就连老许和封玉也没有留下。
张月君有些失望,在那日偶然看见明湘在旧屋前流连片刻,思及他们当初相遇也是这样的偶然,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偶然间便擦肩而过了。
相遇和重逢都是一件难事,现下聚少离多,便更觉得对他的离开感到不舍。
陈应微微咬住嘴角的肉,略感嫉妒地看着那有些破旧的小楼,只觉得明湘这人,将远香近臭的道理,拿捏的刚刚好。
时不常地出现吊一吊张月君的心神,才勾的她,每一次见面都会对他更不舍几分。
虽然陈应深知这个道理,可他却是不敢离开片刻的,生怕哪一次离开再回来时,张月君的心中便已经没了他的位置。
本来他们便像合作伙伴一样,看似亲密无间,却还是时常觉得有些间隙。这两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陈应才稍稍觉得,张月君似乎与他更亲近了些。
尤其是每日梦醒,口中便偶尔喃喃他的名字,似乎是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醒来便偶尔会找他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还是叫他想起来心情好上很多。
两人都各打了一柄伞,穿过蒙蒙雨雾,陈应斜眼瞥去,只觉得那伞下的倩影有几分飘渺。仿佛若不伸手捉住,便会渐渐远走,消失在眼前。
他略感怅然地伸出手去,却被身后一人叫住,转过身发现是一位没见过的小哥,上前与他们递信来。
“这位公子,这是原本住在此处的人,给你们留了信。”
看着这小哥身上的蓑衣,陈应有些诧然反问道。
“小哥怎知是我们而不是旁的人?”
那小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是掀开蓑衣将信递出去,然后才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那位公子说,若是有一男一女来到此处,那男的看起来心情并不好的样子,便是你们二人。还……还说,若是他邀功便没有公子你什么事儿了,下回还是不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陈应的嘴角抽了一抽,幸好张月君已经略略走远,没有听到这人后面说的什么。
走了几步,她还是发觉陈应一时并没有跟上来,便站在较远的地方转过头来,执伞站定,问陈应发生了什么。
陈应只是敷衍说是明湘所送的信,看信封上所写应该是给张月君看的,也并不打算窥探,直接塞到张月君的手里。
便越过她向前走去,踩着脚下的水珠溅起老高,似乎是有些赌气。
张月君有些未名所以,但还是赶了几步追上他,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将自己的伞收了,与他挨在一处。
“明日便回江州,也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可好。”
陈应感觉她忽然依上来,叹了口气。只要是她一靠上来,他便觉得心里一点点的气都消失掉了,实在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前几日不还送了书信,说身子还不错。有杨家叔父照看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爹娘见你,便会觉得欣慰许多吧。”
张月君略感失落地微微低下头,张父张母就算见到她是开心的。但心里应该还是会思念那两个孩子的。尽管是用了张月君的躯壳,却终究不是他们的孩子。
“父亲喜饮酒,母亲节俭,想来并未添置新衣,回栾城之前我们便取酒做衣,便在栾城停上一日,也好与父亲母亲热闹热闹。”
他们行程虽紧,但是在栾城挤出来一日,却也是值得的。
只是未曾想,将此事告诉赵云轻之后,那人竟然厚着脸皮想要在栾城与张父张母吃酒。
不管怎么说,怀王也是地位更高,他们要反驳也是没有办法,便就这样应下了。
张父张母喜欢热闹,张月君不太会哄人,陈应虽然听话细心,却都没有怀王这这厮更利索,他要去未必是坏事。
算了算时间,正好到栾城,那日是中秋。
江州的蝗灾本就不严重,街上便热闹许多,四处挂了灯笼,看起来颇有人气。
陈应与张月君先到栾城,本来就是探亲,并不适合在身后带那么多累累赘赘的人来,所以先在合适处安置了这一大堆人马,才回到张父张母的住处。
到春花巷的时候就只有他们二人,就连一贯跟在他们身后的杨顺康也没来,唐蓬安和妞妞也在驿馆住脚便没有跟过来。
大概是他们穿的过于朴素,在春花巷时又重遇那日为难张月君的小胖孩和他的母亲,那孩子便是瞧着她的脸眼熟。
只思索片刻便朝着他母亲说。
“娘亲娘亲,你看是之前欺负我的那两个坏人”
陈应耳朵尖,便支起耳朵听着那妇人嘴里小声念叨着,等听清了却忍不住发笑。
看来这春花巷里,关于他们二人又有了新的编排。
“别和他们学,好好念你的书,这都是躲过风头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