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赏花宴就设在京郊的一处山庄,山庄中亭台清雅,又有水渠穿插其间,布局精妙,人在其间行走,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不同的花草,景物也颇为不同。
这不是张月君第一次来这里,上一次还是少时同家中嫡母来这里赴宴,但每一次来,都不禁在心头赞叹,这宅子景观布置的细致。
这时节开花的植株不少,院中百花或艳丽或芳香,争奇斗艳,热闹的很。
不光是花,人也是。
白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现在看起来一副日薄西山的架势,依旧能请来京城大半的贵眷来参加这个赏花宴。
不过这些夫人小姐来这里,根本的目的大多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给适龄的小姐公子相看,所以一个两个都花一样的一堆一簇,都是正当时的美人俏公子。
还有些,是在家中无趣,来赏花宴讨些乐子的。
“秦娘子又来了,我听说她成亲之后,京中贵眷的席面一次也没落下,比她在闺中时还要勤些。”
张月君被领到席面上和白家小姐坐在一处,听见在左手边的两个妇人谈着什么,虽然用扇子掩面,但是并不影响声音被人听见。
他们口中的秦娘子便是柳如风的妻,林裕昌最宠爱的嫡长女,她就坐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应该也是听得见的。
但她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和一边的夫人交谈,面色红润,光鲜亮丽,并没受到什么影响,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议论她了。
白家给孙夫人也递了帖子的,只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也没见人出现。
张月君假装在饮茶,轻描淡写地环视四周,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影子,放下手中茶盏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合掌轻轻抹去手心渗出的薄汗,与一边的白家小姐闲谈。
这白家小姐是白仲羽的胞妹,和白家人那种大气凌厉的美很不一样,她的眼睛大大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灵动的俏丽。
虽然说话带着少女的娇憨气,但说话滴水不漏。
“张娘子,家慈有一位手帕交,许多年不见了,不便在此处见,想着也叫我去见见。我年纪小不经事,总怕说错什么,那位长辈是栾城人,我听兄长说娘子也是栾城人,不如陪我去坐坐,也好不叫场面冷了尴尬。”
白家小姐撒娇样地挽着张月君的手,一双漂亮水灵的眸子盯着她,张月君当下便猜出来那位夫人是谁,眼眶有些发酸,却又忍住了。
客套了一两句,便随着白家小姐一起从此处绕开,到后面去,穿过曲折的回廊,迈进一个雅致的隔间,眼前一个丝质的屏风上光透过来,打出厅上坐着的一个影儿,很清瘦,背打得很直,微微垂首理着手上的帕子。
“娘子,母亲不在,应当是去更衣了,我去寻她,很快就回来,你先去坐坐吧。”
白家小姐将张月君领进去与那夫人打了招呼,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此地,只留了张月君二人在厅中。
“孙夫人,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张月君想着先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法,只能干巴巴地问了这样一句。
“张指挥使已经同奴婢讲过,陈詹事现在颇得太子青眼,想来日后必仕途顺遂,节节高升。今时不同往日,娘子在京城还是不要叫孙夫人了,只称如夫人便好。”
孙夫人面上虽然和善,但是说话却很疏离,远没有当日在栾城时的和善样子。
张月君撑着脸上笑脸,捏起一边的茶盏又放下,手心潮湿,在太后面前也能应对自如,此时反倒有些忐忑拘束。
“如夫人身体可还好,看起来比上次在栾城相见时,还要清瘦了。”
张月君笑着眼睛酸得厉害,看着孙夫人手上筋骨分明,确实是瘦了许多。
但孙夫人并不多想与她寒暄,只是一只手将帕子攥紧了,一只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礼貌又冷淡地回应。
“奴婢的身子很还算康健,有劳张娘子挂心。”
她似乎都不愿意多坐在此处片刻,看了看天色,轻轻咳嗽看一声,将帕子掖好,便直起身朝着张月君行了一礼。
“时辰不早了,奴婢这样卑贱之人,并不适合在贵女云集的赏花宴,还请张娘子替奴婢传达一声,奴婢先告辞。”
大概是走得太急,路过张月君面前的时候,那帕子落了下去,露出一个绣得不怎么好的玉兰枝,针脚凌乱,还有几针打结。
“夫人,你的帕子……”
她将帕子捡起来,孙夫人珍重地接过帕子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礼貌地谢过之后,就匆匆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她眼前,隐没在雅致的景观之中。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张月君拿帕子的那只手伸开又合上,做回来坐着的位置,呆愣愣地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图。
没想到,再见一面,会是这样……
她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娘亲身子好就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敛了神情挂上笑意,应付过后,便又跟着白家小姐回到宴上。
今日的赏花宴,男女坐席是分开的,但是在设宴的席上,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纱帐,影影绰绰,能看见对面席面上的影,既不失礼,又更添了几分旖旎的氛围。
这席上设置人工挖出的一个小渠,渠水在男女席面之间流转,侍从将酒盏推进渠中,酒盏停在谁身前,便要作词或作诗,作不出便要展示别的才艺。
也算是变相地展示自己才情和学识的机会。
里面上的吃食样式很多,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还有许多瓜果,但现在多是冷食。
有游戏的热闹,大家伙便也不都不怎么对吃食上心,都盯着那酒盏到底会在谁那处停下。
张月君无心这些热闹,只是盯着眼前的一个胡瓜发呆,全不在意酒盏放下之后的起哄,也不看女宾这边的小姐们掩面,害羞地等着对面的郎君说话。
“一点芳心千万绪,独抱幽香,不觉兰房暑;嫩蕊嫣红争媚妩,无言已是消魂误。欲说还休肠断句,泪眼朦胧,默默萦朱户;旧恨新愁谁念汝,只余红笺寄何处。”
这盏也不知道是停在了谁前面,诗念完,那边静静的没什么人说话,词句遣得还算不错,借了赏花的由头,思念那个谁人,情绪写得不错,只是有些矫揉。
男宾那边没一会儿就此起彼伏地出言夸赞,夸得有理有据地,只说应情应景,一顿马屁拍完,便顺着推下去,
这边有小姐觉得这词写得情深义重,捏着扇子瞧那边的影,悄悄遣丫头去问是谁坐在那边。
没一会,却听见一个想不到的回答。
“是怀王。”
大小姐本来还在想着是哪家公子如此情深,那娘子是有多美好,才会叫那人念着写出如此暧昧的词,一听是怀王,瞬间什么想象都碎了,姬妾成群的人写的,估计想得不知道是那间勾栏里的花魁娘子呢。
赏花宴的热闹与张月君没什么干系,她一不寻郎君,二不给别人寻郎君,便吃好了就自己一个在园子里,散散心,消消食。
终于走远了,避到安静的角落里,她才觉得静下些,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花前面发呆,手摸在花苞上,眼神木楞,已经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了。
“张娘子,这么出神,在想什么啊?”
张月君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过身去,便看见正是柳如风嫡妻秦氏,她身上穿着明艳的红色,脸上妆容精致,从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与她搭讪。
“原来是秦娘子。不过是这园中景色甚美,想寻个安静的去处好好欣赏,走到这里一时有些出神。”
张月君礼貌地和她保持着距离,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京城宅斗哪家强,秦家白家可是龙头,这可是她小时候就清楚的事。
现在她也算是和秦家在对立面,可不敢大意,生怕自己哪里不细心,就被绕进圈子里去。
正在她谨慎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白家小姐朝这边走过来,应当是在寻她,看见她在这里,便往这边走过来,张月君才微微安下些心,有个见证还安全些。
可是那秦娘子无视了她的谨慎,凑上来,只用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与张月君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白家主母竟然给老伯爷的妾递了帖子,在我离开伯府之后就来了,我却没见到她。不知道张娘子,见没见过?”
秦娘子笑着,但是张月君就是觉得她笑叫人心慌。
“我猜娘子是见过的,不然身上怎么会有一股熟悉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