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慢慢靠近的脚步声,随着一声声了然的恶心的笑意走远,吃喝声里伴随着划拳的动静,叫吴勤的心里凉个半截。
他被按在自己纳妾的喜床上,却觉得自己就是条被按在水里的狗,刚要游上岸,然后发现自己吃太多,根本游不上去。
皱皱巴巴的黑脸上挤出丑陋至极的哭相,把自己藏在卧房暗匣子里的证据都拿出来,雪花一样地放在陈应的面前。
陈应一页一页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有意思,跷着脚坐在红色的帐子边上,手上的匕首现在一边的床上。
长出了一口气,叉腰站起来,打量着这屋子里的陈设,红色热热闹闹地铺满了整个房间,不好看。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栾城时仓促简陋的婚礼,手指在红色的帐子上绕了绕,又轻轻地放下,以后,应该会有更好的日子,但是……都要找到她之后。
好累……一低头看见地上趴着一张丑脸,更累了。
揉了揉眉心,把这堆东西揣进怀里。
“走吧,叫他们都走,我带你,去见王爷。”
吴勤不敢不应,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整理好衣衫,便将院子里喝酒划拳的一些个闲散的赶走。
院子里被踢晕的女使被叫醒收拾狼藉饿残局,剩下的两个被拍醒,甚至都不敢问为什么就仓促离去。
倒是那个叫秀儿的女子,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在陈应的身后,在已经暗下来的天光里,踩着月光拉出来的影子,一直到县衙。
路上看见吴勤的难民眼神都不怎么善意,陈应便心下了然。
“怀王”在自己的房间里睡成死猪样,呼噜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清清楚楚,而吴勤还满怀希冀地见见自己素未谋面的主子。
毕竟他听说怀王和自己是一路货色,喜欢薅国家羊毛,割百姓韭菜的人,所以他这样给怀王带来利益的热,还是很有希望,给自己断掉的指头讨会一点公道的。
只是没想到,那个剁了自己指头的狠人,上去就在仰着睡着的怀王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见人迷迷糊糊醒了,才“规矩有礼”行礼拜见。
“王爷,这家伙冒充王爷,将潞城义仓里的粮食卖给赤蛮。最近一波交易在三日后,从潞城北的义仓,送往岷州慈恩寺。”
“怀王”睁开眼睛,甚至都没怎么看清底下的人是谁,就摆摆手叫他自己拿主意就好。
吴勤急了,跪在一边,脸色青白看起来像鬼一样。
“怎么会呢,怎么会不是王爷呢?赤蛮?不是北边的行商吗?”
陈应为了叫他做个明白鬼,指着那些来往信件上面的字,给他看。
“没有王爷的印信,字太好看了,如果你见过王爷的真迹你就会发现。”
陈应回想自己收到的那个小小的四方纸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地和他说。
“嗯,状如鸡爪,勉强辨认。而且收货的人的印,是……乌和洽,赤蛮二王子的名字。”
一个刚愎自用的蠢货。
吴勤并不怎么识字,只是想着自己能多挣许多钱,本来也只原本的妻子死了一直无后讨个续弦,可他又娶了个小妾也没孩子,便将原本的小妾送给狐朋狗友取乐,反正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夯货。
都说年轻些的小姑娘好怀孕,趁着蝗灾,便在附近卖肉的暗门子的老妈妈那买了个还没**的雏,马上他就要有孩子了,那王爷怎么就是冒充的。
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他的脑子实在不够用,现在也不想什么孩子了,只想着自己能多活几年,抱着陈应的脚苦求着大人饶命。
正在他以为自己活不过今晚,脑袋顶上忽然传来了陈应说话的声音。
“我说了不杀你,就是不杀你,给吴头个机会,戴罪立功去吧。”
陈应的笑脸在灯下,在吴勤的眼里,就是天上的神仙开了眼,孩子死了有救活,比六七月的太阳还暖人,连忙接了差事,连滚带爬地跑出县衙,甚至一点也不想停留。
陈应抬头,看天上月圆,又是圆月,等江南事了,他们回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再过中秋。
岷州府城有寺庙,名慈恩寺,府城郊外的西山,寺中住持妙清大师慈悲,在山下施粥,故而州府边缘的县城中撑不下去的百姓都来这里讨一口粥喝。
岷州已经开始统计受灾的灾民数量,马上粮食就会发下下来了,只是还要有些时日才会撑下去。
和尚明悟是前年才皈依的,他不太喜欢念佛经,是被家里穷被母亲强送进来的。
现在也就只要敲入堂钟的时候,才会开心一点,以为可以在斋堂里面吃饭,虽然都是素食,但是总比之前饿着肚子要强上许多。
他吃了过了饭,本来要被师兄揪着去念经的,但是实在枯燥,便逞了一时的孩子心性,跑远了自己独自在山上客堂那边的看景。
山上月儿看着都要比山脚下下明亮些,只是每次月圆,他都忍不住想阿娘和兄长,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今年蝗灾严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今年。
“娘亲!”
他想着喊大声了就会被师兄听见,就要早早被捉回去,小时候也听说,如果对着石头缝说话,土地公就会把自己的话告诉给亲人。
他在地上找了个形状最好的石头缝,趴在地上对着石头缝絮絮叨叨。
上上的风说过他的头皮,凉爽又自在,他索性躺在下面,看着天上月亮,和娘亲说这山顶上的月亮有多亮。
只是正说在兴头上,忽然听见后脑勺的洞里面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今天的月亮,圆吗?”
原本凉爽宜人的夜风忽然变得凉飕飕,他甚至觉得耳边悦耳的鸟叫,这功夫都有几分渗人在里头,天上的圆月也不是什么团圆的兆头。
一下子跳起来,派派屁股欲走,却听见师兄在外面喊自己。
他也不想回去诵经,便在心里默念着六字大明咒,他也想念别的,但是发现自己背得根本不扎实,一紧张更是就只记住一个开头。
索性念自己记得住的,佛祖听了大概也觉得虔诚吧。
眼不见心不烦,坐在石头缝上,在心头默念,师兄的脚步近了,他更忐忑了几分,幸好,师兄没发现这个角落,正要转身离开。
然后他忽然感觉什么东西从洞口伸出来,戳在他的屁股上,他嚎叫一声,跳起来老高,当即被闻声钻进来的师兄捉了个正着。
认命地被扯着衣领子拽走。
张月君拿着手上的小棍,看着上面被堵住的小缝隙上忽然见了光,原本还能听见小和尚的碎碎念也消失。
昏暗的地牢里实在湿冷的厉害,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也庆幸起码还能感觉到疼。
这些人虽然说话很少,说话多些的人讲的也是官话,但昨日带大夫来的人,带着细微的北地口音,一般人认不出来。
应该,是赤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