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没有逼问,唐蓬安也装作没听见,顺着巷子走到院子里,洗了手坐在桌子前面,捻起筷子兴冲冲地拍秋雁的马屁。
他们这边饭吃的其乐融融,一团和气,那边老许蹲在黑黢黢的屋子里面,看着脑袋顶上不大的窗子瑟瑟发抖。
“我老许一世英名,今天就要毁于一旦,命丧此处了嘛……”
他看着那扇窗子,透过窗子瞄着外头四四方方的天,听着耳边远远传来的似远非远的喊声,闭着眼睛扑上一边的栅栏。
“啊!来啊!杀了我!啊啊啊啊!早死几天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啊……”
他嚎到一半在,睁开眼睛看见怀王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霎时嚎不出来了。
“王……王……王爷,小的想再活十八年,不想重活十八年,嘿,嘿,嘿……想活……”
他讪笑地跪下来,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一点脸面傲气也不要,胡子拉碴的老脸上面涕泪纵横,看着不是一般的丑。
赵云轻嫌弃地瞄了他一眼,身后的侍从端了凳子来给他坐下去,摆弄着手上的那柄不长的匕首,在昏暗的走廊里闪出一抹寒芒。
“你帮本王办一件事,办的好,本王饶你不死……”
“好好好,什么都好,只要留给小的留一条命能去勾栏里听曲,叫小的干什么都行!”
“你最好,不要再掉链子。”
赵云轻手里的匕首射出去,扎在老许面前的栏杆上,吓得老许一哆嗦,又不敢嚎出声,只等着赵云轻都离开了这里。
才敢缩在地上,抬手给自己一巴掌,暗恨自己实在没骨气。
王府的地牢里另一边关着一个人,赵云轻路过那门前看了一眼,那人焦急扑上来抓着栏杆,苦苦哀求。
昏暗的光找出一张惨白的脸来,若是张月君在附近便能认出,正是应该在外面探查丢失的粮食到底在何处的白孟府。
赵云轻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冷漠地离开,走出阴暗的牢中,一股风吹过来带走地牢里潮闷的气味。
此时已经是黄昏,今日朝堂之上,江南蝗灾之事终于上报,官家已经定下了人选带钱粮南下赈灾,明日启程。
由于蝗灾范围广影响严重,故而派出怀王,柳如风和陈应,共同前往赈灾。
太后也已经设下懿旨,将自己的部分钱财捐出,叫张月君代为抚恤臣民,捐钱给地方州中的居养院和安济坊,暂时为难民提供一定的保障。
明日便要起程,坐船经运河南下,一部分赈灾粮和钱款先行五日左右便到,由地方官员率先分发。其余部分,还要怀王一行亲自押运,最快要七日才会靠岸,还要走一段陆路才能下放各州。
船行水上要数日之久,有些人不常坐船便会晕船,可能会很难受。
“明日之前,本王吩咐的东西一定要备齐,再备一包蜜饯和梅干在随身的行李里。”
他吩咐了所有的东西之后,便叫身后那人不必再跟,自己一个人踱回住处,钻进那个密室之中。
伸出手抚上那一沓厚厚的画像,沉默许久,才在其中挑了画得最好的一张在枕边端详。
月光爬上窗棂,他眷恋地抚上那张在梦中频频浮现的面容,时移世易,可是原本深深放在心上的东西,再想割舍,就像在心口剜掉一块肉一样的痛。
刀剑噬心他忍得,可是如此刺骨的思念,他忍得几欲发狂,更何况那人永远不会再卧于怀中,而是于他人身侧安睡。
怎么叫人不嫉妒?
大概是出行的人心情都不怎么好,今日天上阴云密布,昨日还温柔清爽的风也变成了呼啦啦的大风,天并不算冷,所以还卷起潮热一直往人心窝子里吹。
叫人很难高兴起来。
张月君早起把唐蓬安从被窝里挖起来,站在门外等她穿好衣服再洗漱,盯着院子里依稀还能分辨出模样的不明图案发呆,甚至差点睡着。
没有人早起会快乐。
唐蓬安在被拖走之前,盯着自己在院子里画的霍默,慌乱地摆弄自己脑袋上还没有包好的青色布巾子。
今天这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角落里多了一个串小梅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绣上去的,有可能是之前落在秋雁那里,秋雁顺手绣上的。
秋雁真是个好人。
河岸码头上停着接他们的船,陈应与张月君是最后到的,到了才知道王秋意与杨顺康都在,会一道互送赈灾队伍南下。
上船之后,还在甲板上看见穿得很像样的豁儿。
“张娘子,我现在有正经名字了,我跟师父姓王,名叫王姜,再过几年及冠,还要巧儿山,叫姜婆婆给我选个表字呢。”
陈应与王秋意三人许久未见,安顿好的船上的住处之后,便在凑在一起聊天。
军中规定,有差事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所以他们也只是将上船时准备好的一些吃食拿出来,边吃边说些闲话。
豁儿也想去凑热闹,便也没在甲板上久待,所以最后甲板上只剩下张月君和秋雁,还有一些在守卫的兵士。
秋雁不太习惯坐船,脸色有些难看,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的样子,张月君早早就准备了蜜饯带着,只为了能叫秋雁更好受一点。
她本来也是晕船的,但是张月君的身体很适应船上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适。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今天外面的风又不小,就算是想透透气,甲板上也不能久待,两人站了一会儿便互相扶着,往已经安排好的屋子中去。
船中的小窗撑起来一条通风,张月君歪在一边什么也不想干,明明手边就是自己最喜欢看的书,但是就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她歪过头问唐蓬安在院子里画的是个什么东西,手上翻着从唐蓬安那借来的话本子无聊地翻,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然后听见了两声整齐划一的呕吐声。
呕~
张月君将所有的蜜饯分给两个,然后逃离了那间屋子,倚在过道上吹风,边上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娘子,王爷叫我给您送梅干。”
方惊魁手上捏着一小袋梅干,等张月君接过之后,才侧着倚在一边,和张月君搭话。
他还是那副粗糙的样子,脸上的胡茬也没有刮干净,背后背着他那柄捆得严实的刀,俨然一副毫不遮掩的江湖味儿。
“您和王爷本来认识吗?怎么王爷对您这么上心?”
不光是明面上,暗处也是。他知道的就有许多悄悄做的事情,怀王都在可允许,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尽可能地给她优待,很明显。
方惊魁的眼睛盯着张月君手上的那包梅干,目光又游移到张月君的脸上,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的厌恶,那厌恶并不是对这梅干的。
“如果有仇算认识,那么应该是算的。”
张月君大开门,将手里的梅干丢给正在反酸水的唐蓬安,也不打算和方惊魁说更多的话,就随便找了个方向离开。
方惊魁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反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小袋一样的梅干,塞进嘴里一颗。
“真有意思,都和王爷有仇。唔,不愧是京城最好吃的梅干,味道是真的好。”
张月君本来是整个船转一圈看看,起码要了解大致的位置,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只是她还没有走出去多久,就碰见了柳如风,柳如风身上是一身文臣常穿的青色直缀,腰间挂着一块温润的玉佩,头戴黑色软脚幞头,从头到脚都是清正的君子味。
两人本就认识,对于柳如风来说,在南凉时与她也算是有些交集。虽然对张月君有一些奇怪的印象,但是并不妨碍他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看着的这一副柔弱女子相。
“接下来的时日恐怕,又会很辛苦了。之前看娘子事事亲力亲为,总是劳累,这一次,竟带了女使,也能替娘子好好分忧了。只是本官瞧那女使有些眼熟,不知道娘子,方不方便告知一下那女子的名讳?”
张月君一行上船之时,柳如风便在不远处,是看见了的。
“是嘛,是官人新聘的女使,名叫秋雁,柳大人,是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