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坐在厅中喝茶，再见到老许的时候，老许带着些褶皱的面皮上，牵着不自然的纹路，眼前所见和预想并无不同。
索性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故作关心的样子，朝着老许问道。
“老许，怎么样？”
唐蓬安站在众人的身后，拉着老太医的袖子详细地问着，觉得在屋中说还是不过瘾，便将人一道拉到外面去问。
张啸玉眼睛就差长在唐蓬安身上了，跟在跟在两人身后，小尾巴一样地跟过去。
“是蛊虫。”
老许的声音颤抖，扶着一边椅子边的扶手，缓慢地坐下。
他眼睛似乎是朝着前面瞧过去的，但是眼神落在虚空之中，神魂已经飘到别的事情上面了。
似乎是被吓到了。
老许坐了一会，似乎是想到什么，揪着袖口便要出去，和从外面回来的陈应差点撞在一起。
陈应往后错了一步给他让出来，见他根本没注意自己撞的是谁，一直垂着眼帘超外面走。
红隼和张月君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也跟在老许的后面离开。
“王秋意勉强保住半条命，但是老许和老太医都说，就算是今时救回来，也是活不长了，最多也就只有三日。”
蛊虫这东西张月君也从别人口中听过些，都说是邪乎的，发做起来生不如死，却是一直也没见过。
拉着陈应的手，将人拽到一边挨着的两把椅子上，叫他细细说给自己。
陈应赶到的时候，王秋意手捂着心口蜷在地上，脸上涨的通红，青筋直跳。
在战场上受多重的伤都不叫一声的汉子，狼狈地扯着嗓子嘶吼。之前一直不说话，倒在地上挣扎的时候，却叫他们直接将自己杀掉，应该是疼得根本撑不住。
身体上一点外伤也没有，一开始绑来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什么症状，就是像传言里那样，虫子在人的里面啃噬，就是想想也让人觉得汗毛直竖。
此番受罪，何尝是他愚蠢自找。
唏嘘之余，却发现陈应脸上并没什么表情，按理他和王秋意相交更深，应是多少有些触动的。
他的神色里并没有什么惋惜，叫她有些意外。
“与他相交，只是公事，或是为着敏言，与他无关。他犯了蠢又不听劝，我是给了他反悔的机会，却还是一意孤行，幸见他比娘子难受。心里头虽担忧此事发生在你我身上，却倒也不必惋惜他。”
一边说着，陈应还从袖子里面翻出一个油纸包，里面传出来阵阵甜香，还是温热着的果子。
“我听人说西巷里，有一个做杏仁酥做得很好的王婆子，便托人去买，刚刚回来的迟些，就是取这果子了。”
接过那包吃食，捏起来一块塞进嘴里，舂碎了的甜杏仁在酥香的皮子里头混着，咬一口漾出来的香甜的味道中和了杏仁微微的涩。
张月君像是食了腥的猫儿，眼睛一下子便亮起来，说着拿起一块塞进陈应的嘴里。
转头见要进来说话的唐蓬安，她就拿了一块，伸手给她递过去，叫她尝尝。
因为光线有些暗，厅上已经点了烛火，还算亮堂。
唐蓬安是进来说她猜想的应对蛊虫的方法，正准备顺手将杏仁酥接过来，一抬头，看见陈应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果子。
她咽了咽口水，尽管本来是想尝尝的，但还是“礼貌”推拒，张月君怎么让她也不吃。
敢情是只她月君姐看不见，她家夫君那副护食的样子。
撇撇嘴坐在一边的，刚刚和老太医也说过了，老太医分析的更精准些，现在再说，从他们这也拿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蓬安，王秋意，你有把握让他多活几天嘛？”
张月君嚼着果子，掂量着心里的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可挣一挣的余地，耳朵里就收进来唐蓬安没什么波动的一句话来。
“救不活一点，我能让他快点死，多活一阵的话，做不到。”
王秋意现在活着都是运气，应该就是老许说的那个蛊虫心情好，没一下子给他咬死，就算是现在吊着命，也是苟延残喘，强弩之末罢了。
说他活三日，还是最多活三日才算。
张月君本来打算的是王秋意多活两天，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话来，或者是反着来瞧瞧能不能钓上来点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看来是行不通喽，不过她送过去的那封假信应该是会有些作用的，就看他们上不上勾了。
赵云轻拖着连忙数日的疲惫身体，打算在厅里休息一阵子的时候，屋子里面一窝子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香味铺得老高。
一扎进屋里，跟进了咸平楼的酒局似的。
他眉毛几乎竖起来，正要发个火，结果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
肚子响了，咕噜噜的动静，在因为忽然出现一个人而安静下来的场面里，格外的清晰。
他竖起来的眉毛不自在地抖了抖，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这个贪吃肯喝的五脏庙。
自己索性也没有脸皮惯了，装久了也不计较什么面子，一屁股将张啸玉挤开些，还不忘了招呼在后面跟着的方惊魁。
“既你们准备了，本王也饿，正好我们一同热闹。”
张啸玉抱着自己碗里刚舀进来的蛋羹，在挨着唐蓬安的另一边坐下。
桌面上还有个鸡腿，张啸玉想着给唐蓬安夹过来，筷子刚伸出去，就和另外两双筷子撞在了一起。
一抬脑袋，怀王，陈应都顶着“你撒手”的眼神，互相盯着，他也没理由要放。
三人在桌面上僵持不下，赵云轻都打算好刷一刷自己的官威了，另一双筷子渔翁得利，轻快地提着鸡腿骨，然后一把塞进嘴里。
“这鸡腿真香啊，虽然都是家常的吃食，但是搁在这个关节，喔，这几天吃的最好吃的了。”
鸡有些瘦，但是鸡皮上的脂肪油香软嫩，沾了汤汁一吸溜就嘬掉一块，香得他脑子晕晕乎乎，幸福的几乎冒泡。
赵云轻翻了个白眼，摇摇头继续吃饭。果然，脸皮厚这件事，总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是比不上方惊魁。
原本他们应该是最不对付的，虽然现在也不算毫无芥蒂的其乐融融，但是这样平和的情状，实在是在京城出发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是张月君，她现在被那一场真实至极的大梦干扰，看着他总觉得别扭。
虽说也知道了之前自己被杀，怀王为保她假死，结果玩脱了真给自己弄死了，并不是真的仇人，但还是心里留了一分膈应。
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前日夜里，陈应也与她说明，他觉得怀王之所为，比起太子和二皇子，都更堪大任。
且张月君也清楚，他在极力挽救梦中因为柳如风夺权争位而造成的灾殃。
大家伙吃的不算热闹，也不说多少话，但是也吃了个差不多的半饱。
犹豫片刻，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张月君决定应该将话放在明面上，摊开了说明白，而不是不清不楚，模棱两可地合作。
以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损伤。
可是刚要开口，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却是绮春楼的人上门来，莺莺燕燕地聚在门前要给自己的姐姐妹妹讨公道。
本来从事这样行业的人，见惯了腌臜事与腌臜人，所以纠缠起别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因着女支馆里死了人，本就是没人会再去找乐子，死的又是绮春楼的行首，就算是恢复了营生，也是要缓上一阵子，才会再恢复成之前那样。
现在有人给绮春楼的娘子们指点了迷津，便是来追问死因，来追讨公道，怀王又是天下一顶一的富贵人。
对于苦主，总不能是大棍子打出去，一定是会安抚的。
最安抚人的除了银子，还会有什么。
为首的娘子身上挂着一件粉紫色的褂子，脑袋上别的收拾不算多，却胜在精巧雅致，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身子，一只手捏着帕子拭着脸上的泪珠。
几个路过的男子侧目去看，都暗觉她美丽又可怜，虽鄙夷女昌女支，却又都深觉野花实在比家花香。
渐渐地门前便围了不少的人，只等着看府衙里的贵人会做什么决断。
可是这回出来的不是怀王，反而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素面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的朴素娘子。
她移步上前去，不计较绮春楼娘子们的身份，上前拉住那娘子的手安慰起来。
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人家脸上的泪痕。
“娘子这样美，哭花了脸多不值当。女子在世艰辛，娘子这样，更是心中也有许多苦闷无奈。只是案子已经在查问，总是会还绮春楼一个公道，娘子，还是回去吧。”
那娘子见有女子不嫌弃自己，反而上前，亲近地说话安慰，那一瞬间是有些错愕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她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好好捞一笔。
“娘子这是在说什么，那是间密不透风的屋子，屋里除了莲儿，只有王大人一个。怎么又会有疑窦，不会是贵人们打算包庇，不想理会我们这样的苦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