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信在傍晚时分就送来,还是那个见过张月君的小厮,显然是李泓谦并没有让其他人知晓。
在福源楼,他们还问了可否带上家中的小兄弟同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官职一定高不到哪里去。
将此事告知杨顺康之后,杨顺康是一百个乐意。
他策试不佳,就算继续武举,也肯定过不了会试,本来也打算随便得个官职就好。
跟在陈应身边,不仅说有个照应,他自知为人处事总要差上一截,跟着陈应到到江州军做其副手,也好过在别的地方捱着。
如今得了举荐,虽官职并未落定,却已经基本确定了接下来的即将要走的路。
张月君打算与明湘告别之后,便回到栾城,好好安顿家中事宜。
可陈应却是心中惴惴,也不知道赤蛮的人到底寻得他的消息没有,张啸玉办事自然靠谱,但只是拖延,还要等到消息才可安心。
果然,张啸玉的人前来送信,展信之后,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赤蛮眼线已往江州,渠安灭一人,余三人,武力不强。”
三人……武力不强。
既然是武力不强之人,难么便极有可能不是来杀他的,监视?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却是躲也躲不得,既来之则安之。
陈应打算自己出去溜一圈,若是能将他们引出来,也好看看其有何意图。
他在腰间别了一并锋利短刃,与张月君说出门逛一圈,便信步而去。
江州府的布局并不像栾城一样规整,而是数个坊市和不同的区域散乱拼成,地势也是有坡度的。
人流又多,小商贩和一些店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陈应一个人穿行其中,四周嘈杂喧闹,心却是静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丝毫不敢错过一点的消息。
果然,就在他行至铁匠铺前,察觉到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穿过这条巷子,到另一条行商聚集的巷子,来回的车马更乱更杂,那人似乎急了,怕跟丢,距离一下子拉得跟进。
陈应见前面一条窄巷,闪身扎进去,几步拐到后面更偏僻的巷子里。
果然,那人行至窄巷,担心跟丢,想也不想向前去,却被陈应在转角处一把勒住脖颈,又扭身摁住。
那人立马求饶起来。
“王子!!我们没有恶意!”
这满口的北地口音,不用看脸都知道是本地人。
这人明显太拙劣了,根本不是武力不强,若是张月君在,放到他都和放倒小孩一样。
陈应一把撒开他,但是却用脚将人踩住,到不是怕他暴起伤人,就是怕他跑掉通风报信。
这人长得有些眼熟,但是陈应就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誰。
“我是羊临!你忘了北地,屠羊,卖羊汤,我是老三!”
确实有这么个人,羊临比陈应小两岁,但是陈应与他并不熟,只是羊临的父亲总照顾他家,所以才知道一些。
羊临解释,其父是老汗王的人,之前贸然找过一次,就知道陈应不愿意回到赤蛮生活,于是叫在镇北军驻地附近的民户中的人,照顾他。
这次来的四人中,只有一人是陈应兄长的人,因为要有合理的理由到宁国内部来,所以启用的人都是在北地的民户,托人办了路引,要比赤蛮来人更隐蔽些。
也给了羊临三人到中原来寻他的恰当时机。
“民户?”
陈应不解,他一直以为那些照顾他的民户,是和他相处多年亲近,没想到……是汗王的人。
“王子放心,除我以外的就是梁郊和元适,你都认识,我只是因为记账好些,才被他们拖上的。”
羊临急忙解释,生怕陈应接下来,会一刀捅死自己。
“二王子的人着急杀你,在渠安被诈,叫那个小将军杀了。当初那个小将军还求你帮过忙,我们都记得,所以就猜您提前来,便来江州找您了。”
陈应将信将疑,抬脚将他放开,羊临赶紧滚起来,三两下从身上掏出一块黄玉,小小一枚纽印,下面没有字,只有一团奇异纹饰。
“这是老汗王叫我们带来的令印,只此印纹饰,可令宁国内赤蛮的探子。”
“老汗王还差人与我们送信,若您不愿会,他自不勉强。”
羊临手上又递出一封封好的信来,俯首,高举着这封信函,郑重地和刚才那副样子,判若两人。
太阳在头顶,太闪太亮,刺得陈应眼前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他低头看去,那印子又落在那信函上。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身后将信函接过,告诉他。
“我要回栾城,如果你们真的听命于我,还请你们不要跟着,过些时日,我会回江州府。”
陈应留下地址就离开了,也不看羊临在原地的表情,走得狼狈。
他父亲是镇北军的一个小小都头,不是那个他自小要消灭,视之为敌人的老汗王!
可是,不接这封信,日后再有赤蛮的探子来找,他便无法提前知晓。
更不愿相信,也无法理解,一个只生身的父亲,对他到底有什么深重情感。
他回到小院时,失神落魄,手上捏着的信纸,也满是褶皱。
张月君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一言不发,关上房门,显然是不太想说话,便在外面喊了一声,告诉他今日晚饭不回来吃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院子的门也被关上,他才坐在桌前。
如果告诉她陈应到底是誰,她是不是也就这样离去了,说不定连道别都不一定有。
他扣着桌角,将那信纸展开,反复斟酌,又懊丧地打开。
看完信,更觉得荒唐,他伸手按住突突起跳的额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索性抓着信冲进灶房,丢进火坑引火,做起饭来。
杨顺康买了些回去给家人朋友的小物件,回来时,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只有陈应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表情阴沉沉的。
“吃!”
陈应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让他不禁联想起小时候叔母和人私奔时,自家叔叔那张脸。
这憨货顺从地将买来的一应物件,都放在一边的空地上,就去净了手,甚至都没敢回屋。
他坐在桌前吃,陈应就看着他,吃了菜吃饭,渴了就拿汤来顺,还时不时抬起眼睛看陈应的脸色。
见陈应也不说话,就一口一口地吃着饭,他从来没觉得吃饭竟然是这么一件辛苦差事,这回的饭菜很美味,却实在吃得艰难。
到最后,他是一口也咽不下去了,桌上的菜还剩了一点,陈应也不说要不要吃完,抱着一个空碗,双目放空,眼神却落在菜上。
“哥哥,我实在……实在吃不下了。”
陈应这才回过神来,见桌上饭菜大部分都空了。
“你今日胃口怎么这般好?”
杨顺康打了个嗝,感觉那最后一口饭就顶在后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大概,是要回家,开心,哈,哈哈……”
他转身艰难蹲下身子,抱起那些被放在空地上的东西,缓慢地挪回卧房。
陈应收拾了碗筷,洗碗的功夫,又想起信上的内容来。
郁闷地手一滑,碗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碎成好几瓣,他伸手去捡,手又被瓷片划了个口子,鲜血涌出。
他正看着那伤口出神,忽然一只手握着帕子,压住他的伤口。
他仰头看来人,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热,痴痴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