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本来便看不上二皇子,更遑论他的身份之事本就蹊跷。
便又是从梦中醒来有许多新的猜想,加之之前也和太子有些接触,颇有感触。
虽说和二皇子比起来,脑子是有几分清醒在,却并非是真正爱国忧民之人。
她之前与怀王有过节,知晓是有误会,但是放在心中,就是吞不下的刺。可那是私怨,她是分得清的。
且现在看来,光是为民之心,怀王与其他的几个相比,就已经先胜了。
可怀王还是不依不饶,似乎是非要在她这里求证什么,上前一步,就一步之遥,站在张月君的身前。
“若有一日,本王和柳大人之间争斗,娘子作何。”
赵云轻的眼睛在蜡烛照亮的室中,目若鬼火炯炯,情绪晦暗,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妾为臣子妻,深知伤民者,天必伤之,贱民者,天必贱之,故仁君镇庙堂。实为天选,如何是妾能左右的。”
她抬起头来,抬起下颌与他对视,眼神中清明,清明到赵云轻足以看出她行此事,说此话的坦荡。
为民选,为天下选,唯独不是和她自己的私心无关。
这是好事,足以说明在她心中可堪任,这也是坏事,足以说明她不在意是他可堪任。
如那日陈应所说,他为她愿做一良臣,只是做一佐贤主的良臣,不是谁的良臣。
“张娘子说得很对,本王知道。但本王现在,也只想做一良臣,娘子若有心,还是莫要多说。相信就算不是本王,若太子算得上堪任,娘子也不会做什么,且去,叫本王静一静吧。”
赵云轻的话,张月君也是料想了的,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是认下的,依照她现今之了解,也知道他并不会传出去。
她向来做事果决不拖泥带水,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好纠缠,转身就离开。
瞧怀王神情不愉,本来已经舒展开些的眉眼这时候也拧在一起,沉郁得叫人害怕。
张啸玉牵着唐蓬安紧跟在后面,生怕这“美名在外”的阎王爷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朝着他们两个发难。
外面的天色黑沉沉的,但是张啸玉就是舒了一口气,眼见着前面那两个根本不回头,不想多留的样子,朝着府衙门口走过去。
方惊魁在外头守着,好奇地不像样子,抱着他那口黑漆漆的刀,和张啸玉擦肩而过,进到屋子里去。
“好刺激诶!”
唐蓬安在手心里盘算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回去,在自家文科生妹妹面前装装杯,那小东西也就不会叫她史盲。
到时候评价某个皇帝王爷权臣的,她说的答案一定无比标准。
张啸玉感觉自己手里牵着的手腕子脱了,身边的女子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地跟在前面的那两个人影的后面。
熟稔地跳上人家的车马,还不等他跟上去,嘚嘚嘚嘚嘚嘚地就离开了,只留下自己在风中凌乱。
“这……这这这这……带上我啊。”
委屈地伸手朝着那马车的方向够过去,张啸玉在府衙的门前嘴巴长了又闭,只吸进来一口凉凉的风。
门口守着的衙役朝着这边走过来,拱手恭敬地朝着张啸玉说着。
“张大人,陈大人走的时候吩咐了,马车里面位置不够,大人还是骑马回去便好,想必也是很便宜的。”
前面哒哒哒地领过来一匹马儿,正是他自己的坐骑,按着额角缓了一会儿,呼出自己口中的一口浊气,翻身上马。
正巧着马上要走到那院子前面的时候,瞧这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手上扛着一个黑漆漆的麻袋从墙上跳下来。
麻袋顺势落在地上传出哎呦一声闷哼,瞧着是一活物。
那女子脸上还蒙着一块布巾子,但却是个红艳艳的巾子,一点也不低调,在夜色中,尤其是有些光亮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盏火光,明亮得很。
那人和张啸玉对视一眼,原本高高抬起来的手掌落下,改成拖着那个麻袋,往院里面走。
推开门,还示意他快点跟上,那手法干净利落,驾轻就熟,不知道是做过多少次。
“这一院子里,都是什么人啊。”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这一院子里聚了一院子的人,各有各的独特之处,倒是显得他这个孔武有力的大将军是最正常的一个了。
身后的门咚地一声关上,麻袋被拖起来,带起一块泥皮,麻袋里传来哎呦哎呦的动静,感觉有点可怜。
“要不,咱俩,一块抬进去吧。”
他伸出手去打算帮忙,前面的女子顿住了脚步,正当他打算弯腰下去将人抬起来的时候。
那女子丢下前面系着绳子的那一端,绕了一圈,走到后面来。
“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可以。”
蹲下身子,一起蹲起,将人扛在肩上,如同扛着刚放了血的死猪,走得稳稳的。
张啸玉又一次哑口无言,这嘴张了又闭,终究是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实在是凶猛剽悍,还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一头猛兽,怎么就披了这样一副妖娆美女的皮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山上的精怪下了山来,那样一副身躯里有这样的本事和劲力。
张月君二人到的早些,已经在屋子里面烤饼,陈应做好的饼拿出来在加起来的炉子上一点点烤着。
封玉被叫来,一边用干净的铁叉,一点一点地检查着饼烤的情况,现在已经溢出来香味了。
张啸玉一扎进屋子里,便觉得自己原本差几分吃饱的肚子,一下子就又饿了起来。
按着肚子正打算蹲下去,捡一块已经熟的差不多的,刚拿进手里,一边烤饼的。就换了一个人。
唐蓬安手上拿着封玉手里刚刚拿的铁叉,蹲到他身边来,凑在他耳边嘀咕着。
“月君姐这次,估计是有事要和这小侠客说。她有时候,不说话也是吓人的,我还是和你凑凑,咱俩一块吃烤饼。”
封玉被张月君叫到身边去了,隔着黑色的遮面,并不能看见这少年的表情,但是手指头扣在侧边的衣服上,瞧着都要把布料扣漏了。
他们俩这块虽然氤氲着烤饼的香气,却是块没什么存在感的角落,正好是看戏的好位子。就是需要蜷着腿脚,坐在矮凳上,但是他们两个是不在意这点不足的。
那抗麻袋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派去跟着老许的红隼。
红色的面巾子扯下去,封玉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目光看着那边那个小幅度挣扎的麻袋,心里渐渐升起一些不安。
“娘子,听娘子的话,那边便一有一些物件送过来,便将人扣下来,我怕他手抓不住,兜子装不稳,所以找了个合适的麻袋套着,这样东西就不会弄丢了。”
红隼的机智实在是有些叫人想笑,不过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不过是麻袋里的人多遭了些罪。
麻袋上面灰土和泥水都有,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张啸玉将红隼怎么个姿势将人拖进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一边吃着饼子吃瓜的唐蓬安,叫唐蓬安的眼角都撑开了。
这边说完,那边的麻袋抖开,里面爬出来一个头发刺刺,乱糟糟的老许,脸上的灰土都快将他的皱纹填平了,身上白色麻布的衣裳也已经灰扑扑的。
可怜地嗷呦嗷呦地呻吟着,抱着怀里的一个小布包,蜷着身子像一直煮熟的虾米,须子都是蔫蔫的。
封玉伸出手去,正要向前去扶,可是身子只是向前倾了倾,便顿住了,转头看向端坐在上面的张月君。
他忽然意识到张月君这是什么意思,便转过身跪下去,脸上的遮面以为跪下又伏地的动作太大,不小心掉下去了。
少年人的额角已经汗湿,眼眶微红,脸色苍白。
“娘子,老许不是像做对娘子不好的事情,老许……老许只是想要救我。”
“封玉知道,封玉知道公子将封玉留在娘子身边,是要守护娘子,是不能欺瞒娘子的。封玉被捡回来的时候,虽然有些武学底子,却已经快病死。若不是娘子教导,公子救治,封玉便早已经死了。但是现在,现在……”
封玉额角的汗珠更是多了起来,脖颈上的筋疼得直跳,按着之前回来时受伤的左臂,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老许似乎是听见了他的痛呼,身上才有了力气,一滚身子爬起来,将摸着身上的布包翻找,却发现怎么也找不见了。
翻身回去,在一边的麻袋口上发现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塞进封玉的嘴里。
老许这塞完,才撑着自己几乎散了架子的身子,抱住张月君的脚踝。
“老许最是怕死爱财,张娘子是知道的,可老许也清楚,若是失了明湘君和怀王的庇护。光是老许得罪的那些人,就是知道我在何处,将我生扒了都是有可能的。”
他应该是怕急了,身上的肉都抖着,说话几乎都不能说囫囵。
“是因为救我,小友才被那,那,那人下了蛊,老许我什么都会治,就是没从恩师手中学会这些……”
他撒开手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又脏又丑,却是张月君第一次正眼瞧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说给我们听,却先自己行事,你们又怎知,我不会帮你?又怎知,你听了他们的威胁,他们会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