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暮春时节应当天气转暖,但刚下过雨,夜晚的空气中依旧渗着凉意。
被劫掠过的鹭州城一片死寂,不闻狗吠鸡鸣,很多门户甚至都没有点灯。
就在前日,一队宁国军队,与鹭州万余的守军战在一起,得胜之后又一路抢掠,全部守军皆葬身鹭州城下,将城前泥土染红。
城东南处有一处规制颇大的宅院,朱红大门紧闭,门上门钉都掉了一两个,两侧的石狮怒目相视。
其中一只眼球上溅了一条血痕,像是血泪一般。
一人孤身骑马,在门前下来,吱呀一声推开大门,院内没有挑灯漆黑一片。
他颤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绕着庭前转了一圈,地上横七数八歪倒着尸体,很多都是迟家家生的仆人,自小陪他长大。
如今已经是没有温度的尸骸。
他推门走进后院,泪水渐渐糊住眼睛。
“蓉儿,我回来了……蓉儿!”
他绝望的呼叫,期盼着有人能应他,却在地上看见了自己的孩儿和妻子。
之前还鲜活的面容,现在却大睁着双眼躺在那里,没有了呼吸。
他伏在尸体上痛哭,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迟大人,是你吗?”
迟醒回头一看,自家多年的老仆吴福。
“阿福,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给我去信,都平安的啊!如今……这!他们到底被何人做杀?!”
吴福将人从地上搀起来,神色凄凄。
“那齐开济听说您带降卒造反,便派人以招降的名头来此,却不想那领头的白孟府,看上了大小姐,非要逼她为妾,夫人和公子出来阻拦,别都被他们杀了。”
“他们杀红了眼,便将全家屠戮殆尽,若不是老奴出门做事,估计也死在此处了。
听完来福的话,迟醒怔在原地。
宁军押送南凉官吏和降卒前往宁都,却在中途激起哗变。造反的南凉兵士们有意推举他为首领。
可是迟醒怎么不知,这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南凉败局已成事实。日后还有可能拖累他全家。
于是先将家中亲眷送回老家,待叛军不备连夜逃了回来,却不想还是回迟了。
一朝之间,全家人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苦?
他提起地上钢刀,出门而去,吩咐吴福妥善处理家中亲眷尸体,便上马而去。
“老爷你去哪!”
“国灭家亡,去坪城,给这南凉叛军,添一把柴!”
……
“白孟府将其一家屠戮殆尽,迟醒必会决然反叛,判军有了主心骨,齐开济如此恶行,南凉守军必一呼百应。”
“庸城外,是天险,能拦得住叛军,也能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你们还要在这里,与那齐开济一起等死吗!”
“若不愿留在此处,与我一起,出庸城,安叛军,护民生!”
张啸玉提剑战于城墙之上,冲着城内守军高喊,明日后他就会离开雍城,话已说尽,清醒的自会与他离去。
庸城之内,南凉皇宫,齐开济愤然摔了酒杯,原本因着官职地位而终日怯懦的面容,经过月余的放肆,渐生狠厉之气。
“庸城之外的关隘,是天险!我当初十万宁国军久攻不下,南凉五万人便守住了!我手上有着十万大军,怎么受不住!我是主帅!我是主帅!我才是主帅!”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坐在南凉国主的金色宽椅上,手上颤抖着。
白孟府怀里搂着一个面色麻木的少女,喝着杯中美酒。
“齐家舅舅说的对,等我宁国派人来平叛,他却不听舅舅的,我们归京之时便参他一本,如今还是等着官家拨援军过来再说吧。”
酒杯一抬,他们又宴饮达旦,欢声笑语,第二天午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却发现,城中半数的守军,已经尽数跟着张啸玉出城去了。
出城时,张啸玉单独拉了一匹马在他和陈应中间,郑重地朝着王秋意和谢副将介绍。
“这就是,之前给我们提意见的军师,既然朝中仍旧并无禁令禁止女子不得从军,张娘子便算作我军军师,敬她如同敬我。”
张啸玉的话叫周围的副将都十分震惊,但也都不好说些什么。
张月君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转念便知道,是他听见了那日自己的话,知道她心中的纠结,便这样回答她。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低看她,只是有些一时没转过弯来。
张月君潇洒上马,与陈应二人跟在张啸玉的左右。
朝着庸城外的关隘行去,她们再一次共同统帅五万余人的大军,这一次重上疆场共同为国效力,光明磊落。
……
庸城外的第一座城池名叫和安,之前宁国军队一直驻扎在此处。
但是自从齐开济掌军之后,城内百姓看着宁国的军队一直烧杀抢掠,散乱无道,已经对宁国失望了。
可是今日,却见一队严正之师过和安,朝着北面而去。
一个大娘拉住末梢的一个小步兵问道。
“军爷,这是哪路军啊?”
“宁国张啸玉,张小将军麾下,安叛军,护民生,官家下旨,南梁百姓入籍,与宁国子民等同。”
那大娘有些怅然,正还想再问什么,却见那人已经跟上前面的队伍离开了此地。
一路行至梓城,已经接近南凉叛军所在之地,张啸玉决定以梓城为暂时的屏障驻扎。
梓城百姓见领头的将军是张啸玉,便欢庆相迎。
城中如今的主事是当初未弃城的知州乔归,坪城距离梓城不远,梓城守军未曾响应,便是因为张啸玉给他的印象很好,才犹豫着等有没有什么转机。
毕竟,若他手下管着的守军叛了被抓,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若活着招降,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张将军,乔归别无所求,只求将军平叛之后,要替我南凉军讨个公道。”
乔归谦恭,百姓相迎,这是那些原本在齐开济手下的兵未曾见过的。
他们从前被周遭百姓避如恶犬,如今只为了自己的功勋和机遇出来,却被如此相敬,一时之间懂了几分张小将军明军纪的意义。
张啸玉领着张月君和陈应三人,与乔归一同进了府衙,乔归将最近的消息告知张啸玉。
“叛军是在坪城先反,原本确实只是乌合之众,但是……但是迟将军德高望重,如今整个南凉又民怨沸腾,已经连克数州,又鼓动南凉全域反叛,响应者不少,又毁了多处往宁国去的栈道和桥梁,切断这边与宁国的联系。”
情况,实在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