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的棚子前面很吵，张月君的脑袋反而更加清醒。
“我的腿不太好，麻烦小兄弟帮我去叫一下吧，我就在这等。”
这边已经是最边缘，但是还有许多游走着帮忙的禁军，不远处有一片还算密的树林，林中灌木丛生，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环境。
而这人说的转角处的茶棚，那边隐蔽到在这个最边缘的视角，什么都看不见，寻常人怎么会在那里等人？
尤其是，母亲和父亲，她们每一次见她，都是在最显眼的位置的。
她转身欲走，可忽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推着她向前走，那根圆润光滑的木杖倒在地上，她整个人被半驾着朝着那边的转角走过去。
“张娘子，我们扶你去，不会有事的。”
她两边的肩膀给架起来，刚想要大喊挣扎，便觉得头晕，眼前的东西扭曲变形，最后意识消失。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脚上的伤口传来刺骨的疼痛，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检查着这到底是何处。
伸出手去，摸到了冰凉湿滑的墙壁，不远处还有滴水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细微的水流声。
是一处山洞，她拖着腿上的伤，朝着那边露出一点点缝隙的细微光亮爬过去，摸上去，是一处干燥些的石块，应该是在外面封住。
她用尽了身上的力气，那块石头分毫未动，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尽管现在已经快入夏，但是洞窟之中的湿寒要比之春日还要难捱，膝盖和手肘都冰凉彻骨，用手掌捂住才勉强有些温度。
外面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好像是声声鬼吼，想要重新把她的灵魂夺走。
她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伸长了放在那个狭窄的缝隙，感受着外面吹进来的风。
他应该会很着急吧……
江州府城中已经忙成了一锅粥，只有那个冒牌的怀王还在悠闲地逗着手上的蛐蛐儿。
陈应和李泓谦对坐，看着手上的摞成一摞的信件，都是几处受灾严重的州县催着前去。
“岷州的潞城县，已经是将仓中粮食尽数放出，还是无济于事，原本有些存量的富户还好些，那些贫户佃户，基本上都是苦苦支撑，再拖下去，恐怕便要易子而食。”
李泓谦也不是没将江州就近的义仓中的粮食匀过去，可是杯水车薪，若不是陈应他们来的及时，江州也快撑不下去了。
潞城本来就是在江州周转之后的第一站，本来是等着张月君回来他们便动身的，只是现下暮色已至，还不见她的身影。
和她一道在城外施粥的阿槐和唐蓬安也在那附近寻找，却遍寻不见，只能见到城外萧索。
陈应丢下手中信件，迈着步子朝着府衙外面走去，打算亲自去寻，却见豁儿在门前焦急地等，看到陈应却躲闪着目光，踟蹰半晌，才鼓足勇气上前。
“我知道，张娘子在哪。”
外面人多眼杂，陈应就算心中再焦急，也知道是不能在这里问，轻轻吐出一口气安定自己的情绪，将人领进府衙之中。
豁儿知道自己晚一分说，张娘子的危险就多一分，刚一进屋中便噗通一声跪在陈应面前，将事情陈述清楚。
“张娘子就在江州府城外的山洞里，潞城县的县令晚上便会赶过来迫大人与怀王赶往潞城，之后……等你们动身之后，便会将张娘子杀掉，再伪装成意外。”
陈应尽量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是几次呼吸之后，却更焦急起来，看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便迈步朝外面走去。
却被豁儿一把抱住脚踝。
“陈大哥能不能放过师父，他也是被人骗了，他……”
却还没说完就被甩开，陈应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走得有那么慢，即使马就在门前，他还是觉得慢极。
豁儿只看见一个骑马前去的背影，马蹄声节奏极快，却还是没有豁儿的心跳更快，他站在府衙的门前，手上没有一点的温度。
身后一个人影被夕阳拉得扭曲变长，慢慢靠近豁儿的脚边。
“小兄弟，在看什么？还在为了张娘子担心吗？”
柳如风从身后走过来，眉目温和，安慰地伸手揽上豁儿的肩拍了拍又放开。
“张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豁儿盯着脚下的影子，那条黑色的影子和自己站在一起，像是恶鬼钳住他的脖颈，叫他胸口生寒，不由得惊惧，缩了身子，跑回府衙，和李泓谦待在一起，等着陈应回来。
府城外的并不是什么高山，豁儿说的地方很明确，陈应按照之前的记忆，很快便找过去。
但是他到的时候，洞口的石板被挪开，里面湿冷，外面的墙壁只是摸上去便觉得冰手，抬起手中的火折子，便看见眼前的山洞里只有滴落的血迹，还有半截玉簪。
是他当日在凤凰行宫送的，如今短成两节，断处的血渍明明只有那么一点，却叫他的心跌入了谷底。
伸手捡起那半截掉落的簪子，走出这处逼仄狭窄的洞穴，他仰头见天色昏暗，穹宇边沿，那颗最早出现的星星就视线之内。
他忍住眼眶的酸涩，下山牵马，她说过，要替她做良臣，现在他找不到她，却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陈应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还有明湘的存在，虽然他偶尔讨厌，偶尔自以为是，偶尔将她的目光夺走，但是……他一定会好好找到她的。
瓦肆里远没有之前的热闹，陈应手上握着簪子，敲响明湘院子的后门，是云渺开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问，便将他领进去。
明湘的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药味，他还是那样的明艳的美，只是身子愈加清瘦，多了几分清冷和郁气。
“我找不到她，来拜托你。”
他伸出手，玉簪的断处将他手上印出红痕，上面还有洇了张月君血迹的灰土。
“你去做什么？”
明湘从椅子上站起来和他对视，陈应的眼中蔓出血丝，嗓子干涩。
“我去替她做她想做的事。”
灯光暖，明湘的手却是冷的，他接过那根断簪，将另外的一块木牌递给他。
“潞城县东的胭脂铺子是我名下的产业，还有，你兄长的人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个除掉你的好机会，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