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误会了，接下来在嬷嬷教习的时候，秦蘅妩脸上的笑有几分微不可差的僵硬。
但是张月君一直专注于默默验证，乌昙在别院有没有吃饱穿暖，并没有发现秦蘅妩的异常。
散学的时候，周嬷嬷要住在别院，但是张月君与秦蘅妩却是要回去的，所以二人结伴书房离开，沿着别院中曲折的小径转出去。
裙摆牵绊脚步，身后跟着各自照顾的女使，身前还有引路的别院的宫人，两侧的花树呈现出秋日的别一番风貌。
秦蘅妩与张月君并排走着，两个人的衣袖是不是不小心地蹭在一起，姜黄与石榴红的料子撞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余光一不小心瞥见，好像是有了兴趣一样的，秦蘅妩忍不住找准了实时机，再将自己的袖子凑上去，看自己身上的石榴红，将张月君身上的姜黄衬得更加素淡可爱。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们很快便已经走到的别院的门前。
门前停着他们两家的马车，元适倚在马车前，手上握着马鞭，身形利落，站在那里就很有安全感。
因为语言不通，早早被叮嘱了少说话，所以即使见到人从别院中出来，也只拱手点头，看起来有几分冷酷的可爱。
秦蘅妩打量了自己家那个“驾车技艺娴熟”的老师傅，有几分嫌弃地别过脸去，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片刻，便伸出手去，将正要上车的张月君拉住。
“衡妩看张娘子的马车很是宽敞，应该是坐得下我们两个的。回京的路途不远，我们一块坐，还能说些话儿打发时间。”
张月君被拉住身子，有些愣。眼看着这人还没等自己应答，就绕到另一边坐进马车，还把自己的丫头打发走坐了那边的马车。
她与秦蘅妩见了几次，每一次都很难估计这人下一步要干什么，想不明白她这是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便索性就这样，权当在路上解闷。
拉车的马蹬了蹬蹄子，便出发，马车很快便行进起来。
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秦蘅妩的眼睛一直盯着张月君身上姜黄色的衣裳，脑子里晃出来头一回在白家见到她，也是穿得颇素净的颜色。
但是这直勾勾的眼神，落在张月君的眼睛里，十分莫名。
“秦娘子，我衣服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索性忍下去奇怪，张月君便直接问道，盯住秦蘅妩，观察她的神情，试图分辨她如此这般，到底是有什么算计。
“没什么，只是发现张娘子似乎很喜欢颜色清静素淡的衣裳，料子也以轻便为主，似乎，不太喜欢喧闹的颜色。”
她话说得随意自然，似乎真的只是在闲聊，手上还摸着自己的衣裳，看着真的很真诚的样子。
张月君对上她的眼睛的时候，见到她真诚的表情几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将别人的心思想得复杂，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但是秦蘅妩张口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她一瞬间又不那么觉得了。
“衣衫素淡，可是会很容易被弄脏的，既然已经在这漩涡里，还是这么爱干净，真的很难，但是谁不想呢。”
秦蘅妩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眼神忽然暗下去一瞬间，但是只是一瞬，便又拉起张月君的手继续说着。
“不如，我们联手吧。”
天色要暗下来了，车厢内的光线不再那么明朗，秦蘅妩盯着张月君的眼神却十分的明亮，一瞬间叫张月君有点反应不过来。
秦蘅妩是林相的女儿，有什么事又不能和自己的父亲，或者和柳如风商量，却要和她合作？
合作下手阴太子？对付怀王？还是针对太后？
秦蘅妩看出张月君的疑惑，嘴角微微扯起来，看着张月君骨肉均匀，微微有一点薄茧的手指，没有一会儿又将脸抬起来。
压低了声音，和张月君的视线相对，十分认真地与她讲话。
语出惊人。
“我们一起，把我父亲拉下马，把他杀了，怎么样。”
张月君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瞠了双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但是秦蘅妩的话，还是叫她心头巨震，杀了林裕昌吗？那个老狐狸，贤名在外。
虽然是二皇子或是柳如风的支持者，城府极深，所求之事甚大，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合格的谋臣。
皇帝用好，便也是一柄合格的刀。
秦蘅妩身为他的女儿，又是他所支持的柳如风的妻子，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真的成事，按照常理来想，她便是最风光的女子。
为什么她口出此言？
秦蘅妩的眼珠转了转，几个呼吸之后，见她并不说话，却松开了张月君的手，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将身子向后，半倚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身子也发出同频的抖动。
她的表情动作涌出几分癫气，笑了半晌才安静下来，却又将笑声收得很利索。
嘴角平直，大概是微表情变了，眼睛的线条看起来凌厉了几分，也不是张月君与她之前见面的时候那样的柔婉妩媚。
“杀了他们，对你没什么坏处，甚至应该是有好处的，对吧。”
窗外已经有了人声，秦蘅妩将帘子掀开，看见看着外面赶着城门关闭之前，来往的人，背对着张月君。
“生活在京城的樊笼之中，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但是比起这些为了生计汲汲营营，又好在哪里？张娘子从他们中来，原本已经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活得更好，本能够安稳无虞一生，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秦蘅妩转过头来，眼角有些微水光，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倔强的平静。
她的面庞因为马车内外光线的差别，映照出别样的线条，漂亮挺直的鼻梁，纤长秀丽的脖颈，美得像是一只倔强的孔雀。
张月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出声来，视线穿过秦蘅妩掀起的车帘，看着外面奔忙行走的普通人，唇齿相及，话音流露。
“我有除了安稳之外的企图，大概是所求太大，所以时常觉得有心无力，但是走在路上，就几乎没有可以后悔的机会。汲汲营营，默默无闻没什么不好，闯入漩涡，追逐自己想要的也并不糟糕。只要甘心忍受不同位置的苦楚，边已经是幸福的事情。”
张月君说话的时候，神态是秦蘅妩从来没有看过的安静温柔与坚定。
她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在看着外面的景象，也不像是只看着眼前的自己，而是像是在憧憬自己所见的前路。
虽然秦蘅妩不是那么想承认，但是，她还是觉得张月君身上有一种她前所未见的力量。
勇敢的，宽和的，似乎还有些叛逆，尽管她穿着素净，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是平静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蓬勃的生命力，竟然叫秦蘅妩有些着迷。
她缓缓将手上的帘子放下，等马车进了城门，叫停了马车之后，先开门帘，从容地从马车上走下去。
张月君掀开帘子看她，瞧见她在地上站定，转过身，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也不管张月君什么反应，转身利落地离开，上了自家的马车，慢慢驶出张月君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想和你做朋友，只是有些可惜……”
张月君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也看不透她到底想说什么。于是在马车中安静地等到她家的马车离开，才叫元适驾着马车离开这里，从一边的小路绕进去回到家中。
北地的事情瞬息万变，羊临还在北地，暗中监察着，有老汗王留下的势力可用，但是张月君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尤其是秦蘅妩来与她接触，更是让她察觉，眼下似乎生出了其他的变数，是她从前没有想到的。
风岭一事屯兵数量，还有其所留存的藏兵的实力如何，都是很难确定的。
而且二皇子那厮她并不了解，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发现林相和柳如风的勾当，就是知道了，也很难确定那家伙做出什么或愚蠢或冲动的举动。
如果是他正常发挥，只要不太出格，就是张月君他们与怀王商量的时候，所想要的结果了。
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一直不声不响，现在贵妃复宠，莫不是二皇子身上还是出现了她们意料外的变数。
乌昙与太子殿下定下婚约，不知道是皇后的建议，还是太子自己的想法。
但是就今日见到太后的反应，她很乐见太子与怀王之间心生隔阂。
看来赵云轻认为的自己的忠，没准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除了他自己，都不太乐见。
秦蘅妩所行尤其奇怪。
眼下她们与教习嬷嬷一起，跟着嬷嬷到了别院去，这中间并没出现什么异常，直到到了马车上，秦蘅妩才尝试着与她说话。
秦蘅妩其实没有与乌昙有太多的接触。更像是想要借着此事将张月君引出来，给她们两个，一个可以摒弃其余的人，可以安静安全地交流的机会。
这样一来，便可见秦蘅妩与秦贵妃起码是一条船上的。
这是这样来看，秦氏姐妹似乎与他们的亲生父亲之间，并不是多么和谐。更有甚者，似乎是有些嫉恨，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他们之本应是血亲却还这样复杂。
这样的局势摆在张月君的面前。就是想是一个复杂不可控的绣球，只要触碰其中一根线，其他的纹路也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或许，不管如何，都要和秦蘅妩接触，才能知晓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她知道这样就是顺了秦蘅妩的心思，却又想不出什么别的更一有效的方法，只能一边谨慎接触，一边防备，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
有点糟糕。
可前路就算迷雾重重又何妨，她现在没什么，身为臣下，只能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又勇敢地向前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