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那批香又送来了。”
有一仆妇垂首低眉进来,将那些独一份的檀香又送到孙夫人的院子里去的事报上来。
秦蘅妩拿着灰压和小香炉压灰,她手上的香是自己调出来的安神香。本来她每次调香的时候,都会心绪宁静,叫自己从糟糕的心情里逃出来。
但是现在……
秦蘅妩将手上的灰压丢在一边,手上的小香炉按在桌上,荡起一缕清灰。
“不是叫不要再送了吗?你们没把我的吩咐当回事吗?”
白芷是跟着秦蘅妩一起来的丫头,自小便侍奉她,这时候便也替秦蘅妩抱不平。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整个伯府,就没有一个人把您真当主子。别的也就罢了,这样一件小事也不能由小姐做主。就连那院的妾,也要被称作夫人。”
秦蘅妩又何尝不知道,她在这里便是空有名头的富贵冷落人,并不会得到什么爱重,但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柳如风确实长得一副好皮囊,人前就是矜贵,可她也是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贵家小姐,从小便是娘亲教养,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子要死要活非要嫁去。
冷哼了一声,秦蘅妩站起身来,四面望着自己冷清的屋舍,也不管自己弄了一半的香,推开门向外走去。
“去宫里,找我那贵妃姐姐好好说说话。”
秦贵妃的禁足是解了的,但是却心情郁郁,一直也不愿意出门见人,在宫中倒像一个隐形人,她的宫殿甚至要比秦蘅妩的屋舍还要冷清上许多。
秦蘅妩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这屋子在八九月的光景里,就漾着凉气。
内官进去禀报,没多会儿就有人来将她领进去,一屋子的素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里,住得是一个天命之年的老人。
可是秦贵妃才仅仅三十余岁,男子三十余,方才过而立不久,正事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女子的三十余岁,却要消磨在空寂无趣,却勾心斗角的庭院里,怎么叫人不唏嘘。
“妹妹怎么忽然来拜访本宫,本宫记得在秦家时,我们之间,便也没什么情谊。”
秦贵妃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面前是供着的金佛,手上捻着珠串,半阖着眼帘。
“臣妾什么都记得,娘娘也什么都记得,但是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就是一个物件,被人拿来交换么。”
大约是屋子太空旷,秦蘅妩说话还激起回音,说地得秦贵妃捻着珠串的手都顿了一下,但是这东西知道又如何。
从前秦蘅妩的母亲在的时候还能护住她,但是她娘亲早就死了,秦蘅妩现在和秦贵妃一样,是世界上没人怜的富贵可怜人。
“你特地来宫里找我一趟,不会就只是想说这些的吧。”
秦蘅妩自然不只是简单地说这些,她走上前,将身子弯下去,凑到秦贵妃的耳边喃喃。
两张都算得上美丽的脸庞,并不相像。说话的人冷静中带着疯狂,听话的那个,却瞬间睁大了双眼。
珠弦断,风波乱。
“明日,二皇子就要出发去朔州风岭巡察,说不准,又诱出来多少的靶子,或者担下多少隐秘祸事,姐姐,可做好准备了吗?”
是就这样一直唯唯诺诺地苟活下去,还是拼得鱼死网破,挣扎一番,出了心头淤积多年的怨愤。
秦蘅妩走的时候,秦贵妃的背颓然地堆下去。
青色的珠子散了满地,她站起来,轻薄的鞋底落在珠子上,硌得脚生疼。
一边走,一边笑,脸上的泪却是若刚才珠弦绷开的那一瞬,怎么也止不住。
“娘娘,这是怎么了?”
身边侍奉着的心腹嬷嬷上来扶她,却听见秦贵妃哑着嗓子吩咐下去。
“叫那小贱人跟紧了朗儿,什么东西都不要漏了。”
嬷嬷知道秦贵妃口中的小贱人是谁,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了,将她扶到榻上,才出门办事。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应该是要下雨了,这时节虽然温度还够用,但是一下雨,潮气上来,风一裹,便觉得凉。
张月君好容易精神几天,忽然又是不知道为着什么,累得缩在榻上一步也不想动。
端着手上的话本子,都是些打发时间用的,讲的都是些儿女情长的戏码,看一个还好,看多了便叫人作呕。
富贵小姐都要痴痴地等一个穷书生做情郎,就是才情绝艳流落烟花柳巷的娘子,最后都要被男子娶走做妾,还要感恩戴德。
没什么精神,身上乏得很,但是嘴皮子还是能动的。
“这些个闲书都是些脑子里天天做梦的穷秀才写的,一边鄙夷着那些个走了裙带关系上位的,一边还要期待着有人无条件地给钱给身子,无数次地给自己解燃眉之急,还有给自己安排一个救美貌娘子于水火的剧情,真是什么都想占了。”
脑袋挂在颈后的靠枕上,闭上眼睛却想到那日在城外骑马,陈应的手拦在她腰间,明明耳边风呼呼地刮过去的,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家伙长得一副开朗的样子,但是板起脸来的时候,还蛮有威慑力的嘛。
今日是在岷州的最后一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
捏着手上的书,又觉得这书捏在手里晦气,便翻着将它丢出去,正好砸在来人身上,顺手接住。
“今日还是倦吗?找蓬安或老许看过没有?”
陈应手上捏着杏仁酥,塞进张月君的手里,还热着。
见着她将身子侧过来,这两日脸上养回些肉来,在垫着的软垫子上压扁,眼睛定定地瞧着他,身上还盖着软和的被子,瞧着像小时候养着的小胖狗。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捏了捏,却被张月君挥开,佯怒的表情加上她漂亮的眼睛,更像了。
看着陈应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张月君勉强原谅他掐自己的脸,拿出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才觉得自己因为疲倦而烦躁的心情好了很多。
“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没有生什么病,就试试疲累,怎么今日回来的这样早?”
今日不仅是在张月君他们在岷州事了,张啸玉也忙得差不多,但是最终的去处却不一样。
张啸玉要在各仓中查探,怀王一行则是要检查其他州的赈灾情况,但是计划中归京的日子是差不多的,若是运气好,还是能再碰上的。
今日赵云轻精神抖擞地去和岷州军民告别,因为走路走得太多而拉伤的腿,也已经恢复了正常,今日晚上,便是梁知州准备的告别宴了。
陈应是来接张月君的,但是实际上不过是他也不想去,打算借着回来接人,照顾人的契机,就这样躲过去。
“怀王是吃错药了吗,怎么感觉他腿脚好的时候,都是一副精神得过了头的样子,反倒是我,总是像散了架似的。”
张月君吃着怀里的杏仁酥念叨着,但是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和陈应对视一眼。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是那厮歇着的时候,她便不会感觉到累,若是他精力旺盛消耗得太多她便会觉得累。
这实在是太过离奇,但是总是要验证才行。
陈应想着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他的心情却糟糕起来,看似面色平静,但咬牙切齿地说着。
“正好明日上路,叫他好好在马车上歇歇,看看到底是不是这原因。”
若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他作为臣子,可是要好好劝谏,叫他适当休息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月君的错觉,她怎么觉得陈应的眼睛里泄过去一丝凶光,但还没来得及细看,陈应便笑嘻嘻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塞进铺好的床上。
“那边躺着不舒服,这里多垫了一层,躺起来比那边要得劲一些。我定了些吃食,今日老许他们是回来吃的。”
是的,老许,唐蓬安还有封玉,他们都在家里吃,妞妞和哑巴自然也是一起。
这些个人围在桌边,看着桌上六个菜,都是张月君喜欢吃的。
张月君坐在院子里,手上拿着筷子愉悦地吃着,每一个都很满意,原本还残存的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烦闷,一扫而空。
但是剩下几个手上拿着筷子,并不着急下筷,都用一种“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看着在一边坐着,满身人夫感的陈应。
陈应理直气壮,甚至将那边熬的鲜亮的鱼汤盛了一碗给张月君,并不打算理会多出来的几个人。
“陈叔父,我们可以喝鱼汤嘛?”
妞妞抬着脸看着陈应盯着张月君,恨不得下手去喂的样子,单纯地问着。
唐蓬安:“自然是可以的,妞妞想喝就喝啊。”
妞妞:“陈叔父只给月君姐姐盛了,妞妞还以为和月君姐姐的药一样,是专门给月君姐姐准备的呢。”
唐蓬安:“那是陈叔父爱重月君姐姐,在照顾她呢。”
妞妞:“就像张家叔父偷偷给蓬安姐姐买杏仁酥,却叫姐姐不要给我吃一样吗?”
唐蓬安的脸一下子涨起来,红到脖子根,眼见这妞妞又要再说话,便急的上前捂住她的嘴,却还是漏出来一句。
“那蓬安姐姐也是张叔父爱重的人吗?”
一个人推门进来,脸上通红,一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将唐蓬安旱地拔葱一样地捧起来。
“张叔父,爱重蓬安姐姐,那蓬安姐姐,爱重敏言吗?”
不是别人,正是张啸玉那个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