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风,为何?
张月君自知梦不可全信,但柳如风现在所做,林林总总,便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青竹一般朗润的公子,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兄长了。
“为了什么,敏言还看不清楚吗?”
张啸玉怎么想不清楚,只是不敢相信柳如风会是为了那位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念着柳如意,和柳家相交多年,每次去见柳如意的母亲,柳如风都是善言以待,从来没有因为那是位小娘而苛待。
反而柳如风还特地,从寻香堂重金叫人,寻了独一份的安神檀香来,实在不像是会为了谋事而伤及无辜的样子。
就连平日京城施粥,南凉平祸,哪一次不是走在最前面,不辞辛苦,关照百姓。
可张月君是谁他怎么不清楚,她从前最是仰慕兄长,若非是大是大非出了问题,她又如何愿意真的和自己的兄长做对。
先不管白老将军的事情是不是柳如风的手笔,就是眼前的,江南灾荒,他竟然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坑害赈灾的朝廷命官。
“我一时有点分不清他从前的好,是不是沽名钓誉。他教我的圣贤道理没有笃行,拿着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就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人了。敏言不是好奇妞妞的父亲到底是为谁做事吗?现在,应该猜到了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巧了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妞妞最后也是张月君做主叫唐蓬安留下来了,只是不管怎样的是要习字的。
在岷州的日子又忙,没有办法顾着,正好在岷州寻了一处女学上着,也好习字,日后就是认些药材,写文书也是可以的。
赵云轻还找了一个仆从照顾着,推开门便是那个仆从提着妞妞的书箱,脸上盖着面具。
据说是之前烧伤过,脸上的伤不好看,嗓子也熏哑了,不过安安静静的,干活利索,照顾妞妞也很尽心。
张啸玉听了张月君的话,这会儿看见妞妞,本来还对柳如风行为的费解忽然落在了实处。
妞妞就是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或许无关紧要的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孤女,她也是差点死在城外。
她父亲被利诱做了走狗,她却是无辜的。
张啸玉沉默地坐在唐蓬安和老许他们的门外,想着王秋意和封玉他们两个,都被下了那样恶毒的蛊虫。
光是这件事,就不是一个仁心的人能做出来的了。
一个人装着虚伪的慈心那么长时间,实在是有些可怕。
正当他出神,屋里唐蓬安发出一声尖叫,他慌张地一个健步冲到门前将门推开,朝里面看过去一把将唐蓬安捞进怀里。
却看见老许手中的钳子里面,夹着一个黑黢黢的柔软肥胖的虫子,正在空中弯折出诡异的弧度,扭动起来肥胖又恶心。
“这就是那个蛊虫?”
老许将那虫子丢进一边备着的热碳里,发出滋啦一声。
“我们成功了,小封玉不用切手,也不用死了。”
唐蓬安转过来欣喜地捉着张啸玉的手,跳起来一把将他的脖子抱住。
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屋里,四脸呆若木鸡。
老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给封玉包着胳膊。
“没关系小子,你这肩膀问题不大,现在就是有外伤,慢慢就好了,老许去给你熬点补血汤。”
说着把封玉扶起来,摔得腿脚不怎么好的老许,扶着腿脚好极了的封玉,两个人一栽一拐地出了门,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唐娘子原来这么热情啊。”
“害,你懂什么小孩牙子,这叫外冷内热。”
唐蓬安尴尬地把张啸玉推开,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打算推开门出去。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她刚迈到门口,就感觉自己的后面的衣领子被张啸玉扯住,耳边还钻过来很不要脸的一句话。
脸上有些发烫,转过去,佯装羞怒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谁才是古人。
“原本心中略有郁气,可蓬安刚才,抱住我的时候,感觉,甚妙。”
他本来长得一张端正明朗的脸孔,忽然正经定定看着她,她本来就很喜欢这张脸,实在也有些异动。
转念一想,眼前又没有什么人认识自己,这样一张帅极了的脸,身材也不错,抱一下又不吃亏,谁知道回去还抱不抱得到这样的活菩萨。
便张开手,朝他点点头。
那人便像一只长毛的大狗狗一样地弯下身子,将人整个抱住。
别说,都说拥抱会让人心情变好,还不赖嘛。
唐蓬安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撒开,可是还没等张啸玉撒开,身后的门开了。
老许老脸一红,抬起来脚放下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最后还是决定去找自己拉下的包扎的家伙。
“咳,你们继续,我就是来拿个东西。”
唐蓬安这回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推开抱着自己的高壮男人,念念叨叨地走出门去。
“我听见妞妞的声音了,也不知道妞妞进学适不适应,我得去看看。”
老许虽然现在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但是好奇起八卦来是一点也不甘心落后的。
手上拿着的刚找到的匣子,凑到张啸玉身边,远远看着落荒而逃的唐蓬安消失在眼前,转过头来就瞧见张啸玉脸上的那一副暗爽的样子。
顿时啧啧啧起来,虽刚经了些不太愉快的事,但是这人贫惯了,就有点收不住自己嬉皮笑脸地说事。
“张大人,老许怎么记得,之前唐娘子从你家搬出来的时候,可不怎么愉快呢,现在这是情况有转机?”
一想起自己家里的破事,张啸玉一时间哽住,真是,自家母亲也不知道被姜家姨母灌了什么迷魂汤。
若不是梦槐争气,自打那回江州的事情之后,将慢慢地便将江南的生意接过来,父亲才有时间在家中约束着母亲。
但是一直约束着怎么是长久的事,除非有一天解决姜家那破烂事,省得他家总是想要到林家捞一口。
到时候,若是拿了他家的银钱贿赂别家,出了事,是要被连累的。
家中不清静,他也不好意思找唐蓬安确定心意。
还是先将此间事处理妥当,回京再议。
夜色深深,院中偶有人声,张月君缩在床榻之上,一时间觉得自己疲惫得恍惚。
她刚与老许说过蛊虫的事,叫他装作还没有解决,还要替那边的人做事,送信或者是下毒都不拘,只是要先有个知会,才好做准备,做好了少不了奖赏。
老许自然是满口答应的,他可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自然是不会去给那边拿人家性命开玩笑的地方去卖命。
她说完话,便觉得累的要命,这已经是不知道最近第几回这样无缘无故的疲惫了。
瘫在床上几乎连手指都懒得动,明明今天也没干什么,就是一副累惨了的样子。
陈应手上端着熬好的药,是温补的方子,已经喝了好多天了,但是没什么明显的起色,还苦的很。
“还是很累吗?”
陈应将药碗递过去,手上拿着蜜饯,等她喝完了,便将手上的蜜饯递过去,将空了的药碗端走,再送上一杯温水。
张月君几乎不想张嘴,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就一脑袋栽进铺的软软的被子里,闭着眼睛休息。
累,但睡不着,一睡着就想做梦,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多数时候是记不住的。
她脑袋上还有没有拆卸干净的钗子,陈应一点一点小心地帮她卸了,又拿出一边温热的帕子将她的脸擦净。
头上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侧,还有些散落在一边的榻上,她憔悴了许多,叫陈应不由得有些心疼。
陈应也简单地洗漱过后,将张月君整个挪到里面,正半躺下,准备盖上被子,却被一边睡的不怎么安稳的人扑倒。
隔着轻薄的衣料,传来她身上的温度,温暖柔软,叫人不舍得用力触碰。
他眸子一暗,轻轻地讲她的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然后盖上被子躺下。
只是身后的人又凑上来,只是这回,口中似是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侧耳去听,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含混,但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身去,在夜色中流连在她模糊的轮廓,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不自禁地落下一吻。
将她隔着被子轻轻拥入怀中,片刻之后,才闭上眼睛安睡。
只是夜色朦胧,模糊了她的口齿,也许是梦中情境,困住了她的神智。
“陈应,乌潜……不要!”
张月君在梦中,见着那样长的一杆枪,枪尖沒在他胸前,血肉模糊地倒在她进过无数次的昭明殿中。
一个头发上坠着红绿珠串的女子扑上前来,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朝着殿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吼着。
“你们这些满腹谋算皆为自己的祸害,怎么死得不是你!你们只凭着一张嘴能说,便不计后果地煽动是非,制造党争,害死了多少人!你们假意认我兄长为王!殚精竭虑数年,却被你如此伤之!”
“你们就不怕,不怕有一天,你们做下的祸,被老天爷看见,万劫不复!”
那女子的脸在张月君面前清晰起来,正是乌昙。
她哀哀低泣,手上握着一柄镶着红色宝石的匕首,一刀划开自己的颈子,眼睛瞪视那个在高位站着的模糊身影,滑下一地混着血珠的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