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含君慢慢走过来,坐在石凳上,身上的衣衫已经微微泛凉,显然已经听见有一会了。
“这人,是渠安查盐帮的军士。你的那个军中好友?”
张含君摸上那还有余温的茶碗,等着陈应回答。
陈应坐到张含君对面,又另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才说道。
“是,他这次来栾城多半也是查这件事的。”
张含君放下空了的茶碗,拳头空攥。
“他在军中可说得上话?”
陈应再把茶碗递过去一些,才回道。
“自然,不然也不会半夜偷偷地来。”
张含君撒开手,接过那添了水的茶碗,仰头一口饮尽。
“明日,带上我,我们同去。”
他转身就回了屋中,陈应低头看着两个空杯,自嘲地笑了。
就像今天张含君意外看见张啸玉,他又怎么能保证,张月君不会意外遇见张啸玉呢。
有情或无情,他都无法干涉。
就算柳如意真的和张啸玉有情,他又如何抢先?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他出现太迟,若真有情分,大概也已经晚了。
但张含君得见张啸玉这样说的上话的人,才愿意袒露自己失踪的真相,这是在陈应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毫无反抗自保之力的张家面前,盐帮是很大的威胁,家人的性命总是更重要些。
又有几个人,像那狗秀才一样,心里头只念着自己。
第二天刚好武学休沐,张含君带上一个青藤的帷帽,皂纱遮面,跟着陈应一起出门,到张屠户的住处,领上狗秀才一起朝着梧桐巷而去。
梧桐巷远,中间那秀才几次想逃,都被陈应和张含君一左一右架住动弹不得。
“哥哥们,好哥哥,我……真的怕。”
他瑟缩着讨扰,又很快到了地方,陈应敲开了门,就将人扔了进去。
张啸玉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在小门边的树荫下面,给陈应二人搬了椅子,三人围坐,冷冰冰地看着在地上的秀才。
虽然他已经尽力地缩成一团,但是依然觉得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因为张啸玉之前已经接触过这个秀才的老爹,所以三两句就将想问的话问了个明白。
秀才之所以被盐帮逼问,是因为他撞见了拿着盐引,又贩私盐的商户,和盐帮之间交易的事情。
张啸玉叫他形容了形貌之后,才将他打晕,关在了孙府的柴房。
就在他们要说张含君的遭遇时,小门被人一把推开,张月君的脸赫然袒露在他们面前。
张含君和张啸玉,都是诧异的,只有陈应垂下头,不敢看她。
看见张啸玉的脸,张月君的神色奇怪起来,扯开嘴角,很不自然地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去找了谁家的小娘子,没事,我只是来看看,既然是男人们的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聊。”
张月君背向着他们关上门,倚在门上片刻,就疾步走开,拿步子实在狼狈。
陈应蹿到门口,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关上门,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来。
“内子多疑,叫你见笑了。”
张啸玉并不在意,只当是夫妻俩的小心思,反而是摆摆手,很自然地开解。
“她又没听见什么,不过是嫂子看重你,还叫人嫉妒呢。”
陈应掩了面上的苦闷,继续换上一张毫无破绽的笑脸,但是脑子浑噩着,只勉强记住了张含君所说的原由。
他想,她应该想知道。
到已经是午饭时分,他们才差不多说完,张啸玉和张含君又说了些别的。
张啸玉这人,才学渊博又极善交际,很快也和张含君混了个半熟,还约了什么时候盐帮的事告一段落,想办法给张含君复职。
“敏言,你那朋友饿不饿,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
打后面院里,远远传过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敏言是张啸玉的表字,想来是很亲厚的人。
“我记得在老宅里陈了十坛好酒,正好招待。”
陈应一听这话,仿佛一下子被击中,忙站起身来,托口是怕张月君担心,两步就跨到门口,才想起张含君还在那。
方才等他们告辞,才推开小门。
又和张含君说自己去买些小物件,好给张月君赔罪。
就匆匆离开。
栾城过河有三道桥,张含君捡着最近的那道回去。
陈应顺着这边的步道走,越走越热闹,两面渐渐也有了卖鱼的船家,听见卖新鱼的吆喝。
他猛地回过神,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最中间的那道桥头。
他在这里捞起落水的张月君,也在这里假装轻薄,试图逼远她。
也常常和她一起路过这座桥,慢慢从武学回家去。
他想起她爱吃鱼,在附近的小船上,挑着最新鲜的买了一尾。
冥冥中抬起头来,却见桥上站着张月君,隔着来往的人看他。
他像往日一样,扬了扬手中的鱼,可是这次,张月君不愿意在桥头等他。
他匆匆追上去,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走到了春花巷,玉兰不在秋日开花,玉兰也不会专门为了他而开。
“我知道你兄长的事了。”
张月君的步子明显慢下来,但还是没有停。
“你想吃鱼吗?”
陈应咽了咽口水,想提起手里的鱼,却觉得有千斤重,往日明明很轻快的。
张月君停在原地,看他站在那里踌躇,可又不知道怪他什么。
不多问,不越界,不逾矩。
他不说,她也不应该好奇才对。
“鱼,熬汤吧,阿娘喜欢喝。”
陈应好像一下被激活,快赶了几步走上前来,也全没了往日说话做事,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甚至不敢把今日勉强记下的话,说给她听,因为她还没问。
厨房的烟气又一次升起来,还是像平日那样将陈应慢慢拢进去,红儿烧火,张月君一声不吭地坐在外面。
“你今日怎么没了分寸,竟跟着我们到里梧桐巷,若是坏了事可怎么是好。”
张含君坐在她身边,秉着长兄如父的身份对她说着。
“莫怀疑陈应,像他这样为你做饭,里外都妥贴照顾你的男人,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了。”
张月君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看着张含君和自己现在这幅皮囊有几分相像的脸。
安静地回答了一声。
“好。”
她可以吃难吃的餐食也不觉得辛苦,她也可以一个人睡在野地和狼搏斗,这些,并不是她求着谁做的。
晚上的饭她吃得并不多,本该是二人夜里聚在灯火前,讨论什么地形如何出兵的时候。
张月君在昏暗的灯火中问他。
“我可以问一句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