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听闻这句话,眉心就是一跳。
早早地歇下了?
还喝了药。
她总不能过去查看吧。
不应该啊,她又不是没生病过,但以前还会带着病和她们一起用膳。
莫非,是发现什么了?
不,绝对不可能。
他们的身份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也有可能,凑巧了。
看婆子的模样,和从前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应该是她想多了。
“哦,不知道夫人可严重?需要用什么药材,我家里库房还有不少,一会儿回去就命人送来。”傅夫人面上漾着一抹担忧之色。
守门的婆子扯了扯唇角。
一会儿回去吗?
这意思是说,哪怕他们夫人生病了,他们还要死皮赖脸来蹭吃蹭喝?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她的意思,这位怎么就如此厚颜无耻呢?
听不懂人话么?
“那傅夫人请进,不知道您想吃什么?这个时间点,厨房里还真的没有什么吃食,只能给您现做了。就是我们老爷一会儿回来,也需要给他给他现做。不过我们老爷一向不挑食,一碗荷包蛋面就可以了。”守门婆子突突突说出这么多话,饶是傅夫人再是厚脸皮,也明白过来了意思。
她止住了脚步,尴尬地笑着说:“其实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要寻顾夫人说说话。既然顾夫人歇下了,我们也不好打搅,这就回去了。还请这位妈妈替我问个好——”
傅夫人心底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维持着端庄大方的模样。
守门婆子同样在心里面碎了一口,面上还嘿嘿笑着,露出自己一口大白牙说:“那感情好,想来我们夫人若是听闻您的关心,一定很高兴。这段时日一同同桌而食,着实结下了深刻的情谊。”
傅夫人险些气得绷不住面上的微笑了。
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死老太婆什么意思?
讥讽她天天上门蹭饭是吧?
岂有此理!
若非有任务在身,她才不会来受这个鸟气。
什么玩意。
不就是一个看门狗?
如此嚣张,可不要让她抓住了小辫子。
“走。”傅夫人转过身,面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深地煞气和戾气。
桥哥儿浑身一抖,突然松开手,冲过去说:“婆婆不要关门,桥哥儿想念蛋羹了,你就让红姨给我做一份蛋羹吧。”
或许这几天,他就没有命吃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原本他们一起来这里住下来,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可他们都在娘生气之后,直接消失了。
师娘问的时候,娘还轻描淡写的说把他们送回祖籍之地了。
他们原本都是小乞丐,哪里来的宗族?
原本他们几个一直在城隍庙,结果被他们夫妻俩几个肉包子,换取了他们的信任。
等跟着他们上了马车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自由。
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真希望可以吃了回到在城隍庙的时候,做着小乞丐,他们兄弟几个一直在一起,多好啊。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吃食就让你这么丢人现眼,我和你爹教你的那些规矩礼仪哪儿去了?”傅夫人气急败坏地抬起腿踹了一下桥哥儿,冲上去拎着他的后衣领,就往隔壁的院子里走去。
守门婆子见了这一幕,都不知道关门好还是眼不见为净。
好啊,平素都是装出来的温柔。
原来也不比那些个泼妇们逊色多少。
就说她看着就有古怪,见天的往别人家里跑不说,有一次她亲眼所见,她竟然刻意地倒向老爷的身上。
老爷扶了一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提醒她多加注意。
她老婆子没眼花,瞧得清楚,她可是羞愤欲绝和惋惜呢。
还有那位傅先生,总觉得他偶尔看向夫人的眼神,也充满了一股子阴恻恻的不怀好意的意味。
可惜,她没什么证据,不敢禀报主家。
“呜呜——”
桥哥儿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下学了的李子谦和李梓信这个时候结伴回来了,目睹了这一幕,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记起来这个桥哥儿单独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今他们乍然看到这一幕,总觉得那位傅夫人不像是他的娘,倒像是人牙子行买了他做苦工的恶人。
兄弟俩一个喊住手,一个已经三两步跑过去,把桥哥儿拽过去笑着说:“傅夫人好,桥哥儿犯错了吗?他还小,您对他耐心点。这样吧,昨儿个我娘还让红娘子给他做蛋羹,不如就让桥哥儿和我们一同回去用膳吧。”
傅夫人刚准备严词拒绝,突然想到,若是让这个傻小子和顾府两位公子交好,对于他们的目的也很有益处。
“嗨,这孩子就喜欢闹腾,我这也是被他气坏了。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他顽皮,那就带他去玩吧。”傅夫人笑着说,决计不敢说吃饭,免得被那婆子说她贪小便宜。
李子谦笑了笑说:“那好。”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把吓得浑身发抖的桥哥儿带回了家。
守门婆子把门关上的时候,拉住了李梓信,小声地说:“小公子,可小心点隔壁那户人家。别怪老奴太谨慎,总觉得傅老爷和傅夫人看着就有古怪。咱们这一路上和他们一家子多次偶遇,这太巧合了。若说一两次还正常,这三番五次,总觉得他们就是跟踪咱们一家子啊!”
李梓信心底一寒。
他笑着安抚守门婆子说:“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等独自一个人走着的时候,他眼底阴沉。
吃饭的时候,桥哥儿一面吃一面默默地流泪。
哥俩对视了一眼,觉得从桥哥儿下手,可能会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没有绝对的巧合之说。
任何的巧合,其实都来自于一方的别有用心。
“桥哥儿,这么久以来,我们一家子对你好吗?”李梓信循循善诱地说:“你有一次说哥哥姐姐们不见了,又改口说他们就是去祖籍之地了,这件事情你前后说话矛盾,能告诉哥哥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吗?”
桥哥儿吓得摇着头,哭着说:“哥哥别问,他们回不来了。他们和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们一直在城隍庙里乞讨,我们会一起吃窝窝头,运气好的时候有好心人给我们施粥,给的银子也多……”
所以,他们都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那么,他们假装成书香门第的人家,接近他们一家子,绝对是有目的。
“他们俩到底是不是傅府的人?”李子谦抿唇又问。
“他们原本是在傅府做长工和粗使婆子,那时候我还在乞讨,时不时地会看到他们上街采买物什。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得了一笔巨款,就开始购买田产铺子,还把我们从城隍庙带走了。路上的时候,他们以为我们都睡着了,还说什么去人牙子买孩子多贵啊,我们这样的不用花一文钱,只需要买几个包子就能带走……”
有预谋无疑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故意接近我们家的人,有什么目的?”李梓信也问他,还给他拿了一块桂花糕。
桥哥儿咽了口水,啃了一口桂花糕说:“听他们经常吵架,有一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模一样,什么崔氏崔家不好惹,还说什么公主也不会罢休……”
李子谦心底咯嘣一声。
总觉得,他们一家子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
那些人可能还一点也不惧怕大姐姐。
大姐姐都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了,还有人不惧怕她,那应该是有底蕴的世家大族。
不行,此事一定要告诉爹和娘。
两人安抚了桥哥儿,给他很多好吃的,让丫头看着点,就心事重重地去了书房。
“幕后之人来自宫中,咱们爷爷是阁老,清河崔氏已经没落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何况,宫中那位崔贵妃被褫夺封号,还被打入冷宫,也没有那个底气让崔氏一族为她所用。再有,崔熹哥哥对我们家一直很照顾。”李子谦分析很到位,且面色也异常的凝重。
李梓信抿唇道:“会不会是曾经的皇后,杜家的手笔?”
“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隔壁那户人家就不能留了!”李梓信冷冷地说。
那凶狠的眼神,把李子谦吓了一跳,他慌忙打了他一下说:“你胡说什么?我们原本最讨厌痛恨的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坏人,你现在这个样子,万一要是巧合,我们岂不是就变成了那样的恶人了?”
“此事,等爹回来告诉他,让他来抉择吧。”李梓信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应该露出这么一面,把大哥吓着了。
若是大姐姐在,肯定站在他这一边。
而原本装睡的嫣儿,这一觉睡得很沉。
并且,在梦里面,她看到年轻的自己,穿着很漂亮的裙子,戴着珍贵的饰品,和一名英俊的公子相遇的情景。
他们俩相视一笑的那个瞬间,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跳加速的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很喜欢那位公子。
可是那不是相公呀。
嫣儿心里头产生了罪恶感,她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子呢?
太不守妇道了。
但是那个男子身上有一股子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他们俩时不时地出来约会,他会给她买好看的衣裳,带给她好看精美的步摇、簪子……
一直到,她跟着一群人出了家门,在外面跪下来。
有一个太监拿着明黄的圣旨宣旨——
啊,她被皇上赐婚了。
赐婚给了当朝的皇子为正妃。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知到内心汹涌而出的喜悦之情。
“姐姐,太好了,你终于和川哥哥守得云开见月明啦!”一个俏皮的女孩子,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看着比她还要开心。
川哥哥是那个公子?
不对,他不叫川。
梦里面,嫣儿有点儿着急,她好想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呢。
那位公子还亲自射了两只鸿雁来走完了三书六聘,出嫁的时候,她心底惊喜且怯怯地。
时间一晃,她看着年长了几岁,却已经穿着宫装,在凄冷的宫里面默默地垂泪。
明明她才是太子妃,然而她夫君登基之后,却迎娶了别人为皇后。
她只得了个妃位。
她成了阖宫上下的笑柄。
就连位分比她低的宫妃都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公然嘲讽她。
但是他对自己还是非常的宠爱。
有什么好东西还是紧着她宫里赏赐。
可是,他的正妻有孕了。
而她,还一直没什么音讯。
花落花开,她突然有一天被诊出了喜脉。
心底滋生而出的喜悦让她在梦里,都感觉到那浓烈的情感。
陛下恩准她出宫,回清河祭拜祖先。
那个妹妹也吵嚷着跟着一起去,她不太高兴。
因为这个妹妹总是摆出一副无辜脸,经常出入宫中,公然想要抢她的夫君。
她已经失去了正妻之位,但她的亲妹妹却还想要背叛她,勾搭她的夫君。
这让她心底滋生出了一股子怨恨。
但她没有想过,她的亲妹妹比她还要绝情,她竟然在一次祖籍之行策划了一个阴谋诡计。
想要把她害死,取而代之。
“为什么?”
嫣儿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无助和惶恐不安,还有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胸腔,让她嘶吼着质问。
“你说为什么?我的好姐姐,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不是吗?我也喜欢川哥哥呀。他一向也喜欢我的俏皮,为什么别的人可以进宫,唯独我不可以呢?让你帮我和爹娘说好话,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你疯了!你自甘堕落为妾,你想要我们崔氏一族嫡出的唯二两个嫡女,都下贱做别人的妾室吗?”
嫣儿听到自己几乎绝望的嘶吼声。
然后,妹妹嗤笑一声,直接把她推开。
她被推落了悬崖。
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她失去了意识。
原来,她这个妹妹竟想要杀了她,用她的身份进宫。
她都怀了龙嗣,她若是进宫,终究还是会曝露啊。
“啊——”
嫣儿一觉醒来,额头冷汗涔涔,她感觉浑身发冷。
过去十多年的经历,不停地在脑子里浮现而出,原来,她竟然是胤京崔氏一族的嫡长女。
哈哈——
而她,原本是天子为皇子的正妃,却在他登基为帝后,不得不憋屈被封了个妃位。
一朝母凭子贵封为贵妃。
哈。
她是崔知音。
但,崔琳琅这个孪生妹妹把她取而代之了。
实在是可笑至极。
她总算明白了,当初花夫人多番叮嘱她,千万不要去胤京。
一旦去了胤京,她的身份就有可能曝露。
哪怕她失忆了,却还是给天子戴了绿帽。
所以,她只能是嫣儿。
当初她怀李思仪的时候很艰难,原来是因为被崔琳琅追杀,吃尽苦头,还坠崖落水。
差一点点,李思仪这个孩子就不能诞生了。
嫣儿捂住嘴巴,无声地哭泣着。
她不是崔知音,她只想做嫣儿。
这十多年以来,和相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年少时候的慕艾。
川哥哥对不起,我们都回不去了。
嫣儿恢复了记忆,又觉得自己应该装作没有恢复记忆。
这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夫人,您醒了吗?老爷回来了,和两位少爷去书房了,说是您若是醒了,也过去吧。”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嫣儿眉心一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她进书房的时候,就听到李梓信冷冷地说:“我不同意偷偷搬走!凭什么呀?他们既然不怀好意,那就直接灭口,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宅子!”
嫣儿吓得一个踉跄。
还是李子谦看到她冲过去,扶了她一把。
“信哥儿,你才多大?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嫣儿白了一眼李梓信。
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机灵,有自己的主见。
不像是谦哥儿,他会按部就班。
而信哥儿就不会。
“娘,那位傅夫人有问题。她和那位傅先生只是傅府的长工和粗使婆子,桥哥儿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特地从城隍庙骗走的孩子。他们就是为了接近我们家,这样的人绝对心怀叵测,我们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免得他们反杀了我们!”
“可查出来,他们幕后之人?”
嫣儿眼神一冷,看来,的确是冲着她来了。
但凡见过她的人,一眼可以认出她来。
就算是第一面没有认出来,后面也会记起来。
所以,是对付仪姐儿吗?
陛下已经诏告天下,三年为期,以封邑之地为考核标准,选出储君。
那么,仪姐儿唯一能够被攻坚的就是她的生母。
也就是她。
那户人家应该想要拆穿她的身份。
实在是太可恶了!
“相公,这一次听信哥儿的。他们那一户人家,不能留活口!”嫣儿一脸的坚毅之色,这个时候看起来,和李思仪简直是一模一样。
“好,那就这么做。”顾止敏感察觉出来,嫣儿仿佛有所不同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眼底的阅历不同了。
她该不会是——恢复记忆了吧?
顾止眼皮一跳,立刻就猜出来,隔壁那户人家,可能是冲着她的身份而来。
而他们一家没什么可图,那么,很有可能是想要构陷仪姐儿。
一家子达成了一致,就开始为这件事情做准备了。
李梓信还在养生馆管事,所以油桶什么的他来解决。
桥哥儿也愿意帮他们一把,离开的时候,他拎着两只大食盒,里面是各色点心。
这是常态。
每次傅夫人带着他蹭吃蹭喝,离开的时候,还会打包带走不少。
等回了屋子里,顾止犹豫着问:“嫣妹,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