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二娘应了一声,迅速地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叩门声响起,沈少阳眼神一闪,和身后的衙役对视了一眼,清浅一笑说:“进来吧。”
若是下等的窑子,如何会懂得叩门的礼仪?
适才那叩门声分明是先试探着轻叩门两下,第三声才略微加大了力度。
门开,二娘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福了福身道:“大人,您看,这就是我们楼里的曼陀姑娘。别看她瘸了一只腿,但却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可是难得才貌俱全的美人儿了。”
衙役们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大人这个时候来查案,刚好就是楼里生意最旺的时间段,还指名要见楼里最美的姑娘,人家定然会以为,大人可能是打着查案的幌子,想要和那位曼陀姑娘聊聊人生哲理呢。
“大……大人,奴——奴家曼陀,见过大人。”曼陀还真的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就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出来。
只是沈少阳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抿唇问:“曼陀姑娘,那日你救下了一位毁容的姑娘,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知道,那姑娘毁了容,还眼看着要断气了,可能救不回来了。”
“回禀大人,奴家只是想起了儿时的遭遇,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儿时,这才不顾二妈妈的反对,执意救了那位姑娘。”曼陀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
沈少阳有注意到,她真的瘸了一只腿。
且仔细地一直盯着,她瘸腿并非佯装出来,反倒是瘸腿的年限至少十年以上。
“你那只右腿,为何会瘸了?”沈少阳继续像是话家常一样询问,让曼陀骤然胆战心惊起来。
“回大人,奴家乡遭遇了大水,奴和爹娘他们失散了。奴是被人牙子行婆救上来的,但被冲走的时候,撞到了石头,脚踝受伤了。人牙子婆想要把奴卖进青楼,奴多次逃跑都被捉回去,被打了几顿,就不敢了。但那只腿一只没能得到救治,便瘸了。之后被卖进了一家青楼挂了牌,那家青楼有一天晚上被人放火,奴瘸了腿跑得慢,多次跌倒险些就命陨了。”
“多亏了路过的一名秀才公子搭救,奴才堪堪逃过一劫,但那只腿被烧伤了,留下了很长的一道疤痕,奴在花街柳巷待不下去了辗转就来了迎春楼。”
秀才公子搭救?
听着倒很像是一件凄美的爱情故事。
沈少阳摇摇头,他一定是看被凤安公主那诡异莫辨的脑回路给影响了,才会下意识地脑补了这么多。
“所以,看到那位姑娘毁了容,还是烧伤造成的毁容,她艰难从乱葬岗里面爬出来,想来一定非常的想要活下来。那一刻,奴想到了自己,所以才会救了她。只是那位姑娘俨然不是一个有恩必报的,她不还银子也就罢了,却还多次破坏楼里的摆件,还打了好几位姐妹,这让奴家不能忍。”曼陀一开始还挺害怕的,但看沈少阳似乎很好说话,便大着胆子吐槽了几句。
“楼里近来一共死了五个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沈少阳微微地颔首,做出一副赞同她说法的模样,下一刻,却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问题问得太突然,让曼陀猝不及防。
她惊吓了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沈少阳,发现这位大人真的好年轻好俊俏,她羞红了脸,扭捏地说:“他们的死,我也很抱歉。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为难。因为传出去会影响楼里的生意,没人来楼里,姐妹们就没有银子……”
嗯,顾左右而言他,很聪明的姑娘。
符合她那双狡黠的眼睛。
“你有没有和那些死了的人接触过?”沈少阳这么问,其实很矜持了。
不过曼陀听懂了的他的意思就是了。
她一副愤怒地样子说:“这位大人,奴自打来了迎春楼,其实一直是卖艺不卖身的!二妈妈难道没有告诉你吗?哼——”
呃——
二娘闻言立刻笑嘻嘻地说:“哎呀,大人,奴不知道您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就没有告诉您。其实曼陀很受欢迎的,有很多乡绅富贾家的少爷,都喜欢点她弹琴、对弈,出手也都很大方哩!”
所以,曼陀是她们楼里的金字招牌。
但是吧,曼陀自己也会选择入幕之宾。
只要她看得上即可。
迄今为止,也就那位酸腐的书生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只可惜,是个短命的。
听说是夜里起夜的时候,一不小心跌入了湖水里。
翌日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泡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还是靠着鞋子、衣裳,还有胎记确认了身份。
那时候曼陀听到噩耗的时候,二娘记得她当时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长时间呢。
那之后,她就有点儿郁郁寡欢,反而更加引得那些乡绅富贾的少爷们喜欢了。
觉得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很有西子捧心的韵味。
“可以带本官去那些出事之人所在的房间看看吗?”沈少阳没什么可问的事情了,便起身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二娘面色不太好看,不过也不敢拒绝,而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出事的时候,闹腾的比较大,他们家里人还来哭嚎吵着要赔偿,楼里的姑娘家害怕,奴就把那几间屋子给封起来了。也就是出事的时候报官,京兆府的差爷们进去看过。”
言外之意就是,第一现场已经被人翻找过了,该有的证据、蛛丝马迹什么的,想来早就被找到了,或者也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沈少阳听得出来潜台词画外音,他只是挑挑眉,没有继续说什么。
出了雅间的时候,能够看到许多半老徐娘们招呼着一些糙汉子。
嗯,总之,脂粉味道很浓烈,且那些客人们身上也都是汗臭味。
混合在一起,让沈少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第一间屋子里面,还保持着凌乱的被褥、倒在地上碎裂了的屏风,以及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浴桶,里面的水只剩下了一小半,看地上的水渍,应该是沐浴的人体己庞大,水蔓延出来,溅在地上造成的水渍。
屋子里的味道很古怪。
很多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之有血腥味,让沈少阳皱了皱眉头。
“大人,您看这里有一些细碎的脚印,似乎和那些凌乱的脚印不太一样。”一名衙役仔细地寻找,蹲下身,在靠近角落里的桌角边,拈起灰尘嗅了嗅说:“大人,是一股子药草的味道。”
药草的味道?
沈少阳闻言也赶了过来,同样蹲下身,先看了看那尘土的颜色,抿唇道:“应该是花盆里面的尘土,至于有药草的味道,可能是花盆里面种植的花有药用功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不小心打碎了药瓶,里面的药丸或者药粉散落。”
此言一出,二娘大惊失色地说:“大人,莫非凶手是大夫?”
“咱们楼里也没少接待过一些炮制药材的学徒,还有大夫们收的记名弟子。大人,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找,那还真的有很多人都有嫌疑了。”曼陀则皱着眉头深思地说。
“本官没有按照这个思路猜想,毕竟,有药草的味道,不代表此人就是从事与药草有关的行业。或许她懂点药草知识,但却没有人知晓呢。”这么说的时候,沈少阳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睨着看向了曼陀。
曼陀感觉如芒在背,她使劲地垂着头,不让自己抬头和他眼睛对上。
这位大人的眼神好生锋利,让她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眼睛还仿佛能够洞察人心,曼陀总觉得面对他的时候,特别的吃力和惊恐。
“走吧,继续看下一个房间。”沈少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吓得抖成了筛子的二娘,示意她继续带路。
第二个房间就没什么可看的了,里面脚印更加凌乱,而京兆府那边必定也有卷宗。
明儿个亲自去一趟,把卷宗拿来,同时询问一番那几个先一步来查探的捕快们。
虽然一眼看过去,应该是再也找不到有什么用的蛛丝马迹了。
但沈少阳不会这么放过,他还是按照正常程序在里面搜寻了一下。
然后,她就在同样角落桌脚下面发现了一颗珠子。
很不起眼的一颗珠子。
珠子也不值什么钱,但沈少阳还是在珠子上面发现了一根头发丝。
对,就是头发丝。
应该是凶手戴着某种首饰,缴住了她的头发丝,然后一同掉落在地上。
沈少阳接下来一语不发,因为,他开始笃定了,凶手是谁。
继续将楼里的姑娘叫了几个来问话,沈少阳扣着桌面笑着说:“这么说,你们都觉得凶手是那毁了容的罗明珠?她一介千金贵女,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要被逼迫接待那些在她眼中下贱下作之人,自然是怀恨在心,逮住了机会,想要把那些人宰杀了泄愤。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姑娘们怯怯懦懦不说话了。
“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她已经猝死了,原因不明。”沈少阳丢下了这么个爆炸的消息,就带人离开了。
回到刑部之后,沈少阳把寻找的证据和卷宗以及第一时间搜集到的证物放一起,嗤笑一声,喃喃自语地说:“本官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要他们的命呢?”
翌日一大早,沈少阳刚洗漱好了用早膳呢,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大人,不好了!又死了个人!”
又死了一个?
凶手这么吊炸天么?
他昨晚都过去查看了,凶手竟然还敢顶风作案。
胆子还真不小啊。
“慢慢说,死的是何人?”沈少阳慢条斯理的吃着早膳,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
那衙役喝了一口水,缓了一口气说:“这一次呀,那人大有来头。”
“大有来头?”沈少阳斜睨着他一眼,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就迎春楼那样的地方,接待的客源一般顶多是乡绅富贾家的少爷,那都是罕见了。
可能还是那位曼陀姑娘有自己的技艺,才吸引了那些人。
像是楼里别的半老徐娘,可都是接待一些糟汉子、镖师们等。
甚至多数都是泥瓦匠。
有时候一些老乞丐们,凑够了银子,也是可以来楼里面温香软玉一个晚上。
翌日,还是要被楼里的护院给提溜赶出去。
“真的,小人哪里敢跟你说胡话。那个人呀,他是如意郡王府大管家的侄子!”衙役一脸的神秘兮兮,眼睛里还写满了八卦因子。
“如意郡王府?你没有听错?”沈少阳总算是提起了点重视之心,如意郡王可是宗室一名王爷。
什么是宗室?
人家在宗人府当值办差事呀。
且,宗室和皇帝血缘关系是最近的一些皇室子弟。
了不得。
亏得只是管家的侄子,这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看那大管家什么态度吧。
再说了,这样的案子,第一时间上报的都是京兆府或者大理寺。
他吧,原本是大理寺的,却被楚尚书给借来了刑部。
“继续去打探一下消息。”沈少阳立刻有了决断。
他匆忙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几口粥,就立刻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看到他回来了还纳闷,禁不住关切了几句说:“沈大人,可是楚尚书让你回来了?”
可不要是被人家给退回来了呀。
你要是自己回来还好说。
“并没有,大人,下官回来寻找一些卷宗,您不用管下官。”沈少阳是记起来,大理寺的一些卷宗很清晰详细,还会记载涉及此案所有人的户籍资料,还有生平详细的信息。
他翻找了出一大堆,又去请教了大理寺少卿,总算是归纳出了范围。
经过一天一夜的翻阅,沈少阳吐出一口浊气,捧着详细的资料,看着上面关于两个人的描述,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她只是为了他报仇而已。
都是可怜之人。
可是她这么做,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
分明她可以请讼师写诉状,再不济,可以敲登闻鼓,让天子亲自查案。
不论是御前侍卫,还是天子的暗龙卫,随随便便一个人拎出来,分分钟给她查的一清二楚。
卿本佳人,奈何为凶?
“走吧,跟本大人去一趟迎春楼。”沈少阳拿着详细的卷宗资料,带着昨儿个晚上的那两名衙役,再次来到了迎春楼。
白天并非营业时辰,所以姑娘们都在补觉。
二娘见到沈少阳吓得一哆嗦,声音都破音了:“大……大人,您怎么又来了啊?昨儿个那位死了的公子,可不是在我们楼里呀,他是在最繁华的那条花街柳巷的琴瑟楼里死的!”
“不用担心,本官不找你,找曼陀姑娘。”沈少阳把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的严肃说:“你最好不要阻碍,否则的话,本官会以同谋把你一并给带走!”
啥?
这意思,那凶手是曼陀?
“大人,这怎么可能呢?曼陀多胆小的一个人啊,看到血都会晕,她怎么会连续杀了那么多人?”二娘跟在沈少阳的后面,蹬蹬蹬爬着楼梯,一脸的不敢置信。
“在哪?”沈少阳上了二楼,看向二娘,询问道。
“往右面一直走,最里面那间香妃阁。”二娘怏怏的模样,总觉得自己的迎春楼要完。
沈少阳走上去,命人叩门,里面没有什么动静。
“曼陀姑娘,本官有些问题需要再次询问你,请你开门一叙。”沈少阳咳嗽一声说。
嘭——
一声响声传来,沈少阳直接抬脚踹开了门。
一眼看到的就是曼陀躺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
“大人——”曼陀缓缓地抬起头,对着沈少阳露出一抹浅笑。
这个样子的曼陀,才是真实的曼陀。
沈少阳一脸的不忍走过去,蹲下身说:“你为了给那位凌树生报仇,所以杀了他们,是吗?”
“大人很聪明。”曼陀不再否认,嘴巴里的鲜血流的更汹涌了,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瞳孔逐渐地涣散,梦呓一样说:“大人,你说,我死了之后,可以再见到他吗?他是一个好人,而我如此肮脏不堪,我是不是遇不到他了呀?明明,我可以距离他很近的呀,为什么要害死他呢?就为了区区一个养子的名分!我好恨那些人啊——”
“你会遇到他,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对你也情根深种。你们原本应该会是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他会高中,会带着你外放为官,你们会有两子两女,一直活到很久……”沈少阳的声音飘渺,让人看着不真切。
随着他的描述,曼陀露出了梦幻一样的微笑,缓缓地咽了气。
“大……大人,她……她她她真的是凶手啊?”衙役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也太玄幻了吧?
他不是做梦吧?
“走吧,本官要去状告如意郡王府!”沈少阳转身离开,眼底写满了一股暴戾。
有情人不能相守,一个活着却满身荆棘,另一个死了,却死得何其冤枉。
途经花街柳巷隔壁的时候,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名巡街小吏正和熟悉的包子铺小二说:“哎,死得很惨,被扎了十几刀,咳咳听说呀,那东西都被砍成了肉泥!”
沈少阳扯了扯唇角,活该,下辈子投胎**,也是个被*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