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都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就等沈少阳给他一个台阶下呢,险些就把到嘴的话给吐出来了。
结果沈少阳这么一番骚操作,把他给噎得白眼珠翻了翻,险些厥了过去。
气死个人。
这沈少阳年纪不大,心眼忒多。
有哪个朝廷命官会去做这样的举动?
看破不说破呀。
怎么到你沈少阳就非要揭穿此事了呢?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几个人愿意真的泪流满面来着?
搁谁身上遇到这样的事情了,不是弄点东西,让自己眼圈泛红,做出哭泣的样子就行了?
到了他这里,都把蒜抹朝服上面了,沈少阳你能不能有点儿眼力见?
竟然就这么拆穿了。
对,他竟然给他拆穿了!
都不敢去看楚庆狂那张晚娘脸了。
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点也没有同情心,就喜欢逮住了别人的痛脚,使劲地磋磨。
果不其然,楚庆狂啊的一声,一副痛心疾首地说:“罗大人哟,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可都是同僚,你有什么难处提出来就是了。若是本官和沈员外郎可以帮你一把,必定义不容辞。可你弄虚作假假装哭泣欺骗我们,这是何意?当本官这刑部的官员们好哄骗?那你可真的十几块打错了算盘!”
“我们刑部、大理寺还有京兆府,可都是破案的地方。你与其把主意算计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还不如好生从自身寻找原因。还有,今儿个就罢了,本官装作没看到。若是日后你再有这样的行径,本官就去参你一本!这朝服你都敢亵渎,莫不是对于陛下给你的官职不太满意了?”
英国公浑身一个激灵。
他险些把这一茬事给忘记了。
朝服代表着他的官位,虽然只是个闲职,俸禄也就那么丁点,不够他逛一次花楼的,但是这代表着陛下给予的恩赐。
他把朝服这么不当一回事,难怪会被楚庆狂这老匹夫逮住了机会说教。
但今夜前来,他不可能铩羽而归。
所以,他咬牙,直接掀开衣摆,给跪了!
“噗通——”
只听到一声巨响,沈少阳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楚庆狂哎哟一声,拉着沈少阳就避让开来。
而后楚庆狂啊呀呀的指着他,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抚着心口说:“本官实在是第一次见到罗大人您这样的泼皮无赖!您都不说要做什么事情,进来了就给本光来了这么一出,你这是要构陷本官欺负你么?”
“楚尚书,我知道,您这样的一定很瞧不起我这样的靠着长辈袭爵,自己本身却平庸的不如一个举子的人。可我也没办法啊!我天生就不是个做官的料子,如今我那个女儿遭遇那样糟糕的事情,求求你,就让我见一见我那个可怜的女儿吧!”英国公说到伤心处,可能是真的产生了一丢丢父女之情,这一次没用蒜就真的流泪了。
楚庆狂轻咳一声说:“这罗明珠已经是嫌犯,且她的嫌疑过大。尤其是还牵涉到了忠义伯爵府的命案,这个时候本官若是做主让你见了她,他日她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口供有所更改,只要罗大人给本官写个契书,就行。”
英国公傻眼了。
他还要写个契书?
关于什么内容的?
“罗大人不用担心,只不过是让你做个见证,免得以后凭白攀扯,说是咱们污蔑了你的女儿。”沈少阳看了看楚庆狂的眼神暗示,走上去扶起来英国公。
英国公只犹豫了一瞬间,就一副无奈地样子答应了。
旁边就有笔墨纸砚,所以楚庆狂亲自写了契书,沈少阳还有隔壁还在加班加点的唐尚书也给请来,做了个见证。
一式四份,然后,沈少阳亲自带着英国公去了死牢。
看到罗明珠的那一刻,英国公险些别过头吐出来。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面目全非,压根看不出来有一丢丢和他女儿明珠相似的地方。
首先她头发打结,半面脸烧焦了像是修罗一样面目可憎。
还有她身上的衣裳,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都让英国公作呕的要吐了。
真想不到,才月余不见,他的明珠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第一次,英国公心底颇不是滋味。
若不是公子骗了明珠的身子,又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她何至于算计着庶姐的婚事?
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而公子只顾着自己逃命,把明珠丢给盛怒之下的楚良辰,其劣根自私性一览无遗。
原本他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如今才意识到,压根是两码事。
府中还有多名未出阁的姑娘,一个个自打知道了公子的存在,几乎一半以上的都把自己关在闺阁不敢外出。
唯恐成了第二个明珠。
就连那两个嫁过来的儿媳妇,都未能幸免。
那可都是高门贵府的贵女,自然是抵死不从,还是公子用了腌臜的手段得逞了。
那两个一直闹着要和离书,被公子亲自推入了枯井之中。
亏得都是庶女,若是嫡出的千金,他们英国公府早就完蛋了。
“明珠——”这一次,英国公是真切的流下了泪水。
这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啊。
看着她小小的一团,一天变一个样,从小她就粉雕玉琢,嘴巴也非常的甜,脆生生地喊他爹爹的明珠啊。
“爹?爹——”
罗明珠一开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自打被关进了死牢之中,她的耳朵总是可以听到各种惨叫声。
虽然她还没有被审讯,但罗明珠已经吓破了胆子。
不,她不要留在这里。
这不应该是她罗明珠的归宿啊。
“爹,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你帮我告诉大人,我没有杀人!我还只是个受害者,我一介高贵的英国公府嫡女,被人毁容,被人送去下等窑子,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爹——”罗明珠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和鼻涕让她看着更加让人瘆得慌。
英国公心底那哗啦啦的内疚之情,登时就被冲散了。
他记起来自己的任务,转过身向沈少阳惭愧地说:“让沈大人见笑了。接下来,本官想要和小女说几句话,不知道沈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二?”
沈少阳笑了笑说:“大人尽管和世子妃说体己的话,就当作下官不存在即可。”
那意思很明显,让他退出去是不可能了。
只能你们父女俩把他当木头人。
英国公被再次噎了一下,也不那么矫情和坚持了,走了过去,隔着铁栅栏握住了罗明珠那油腻粗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个孩子,吃了这么苦头。不过你放心,爹自然相信你没有害人。但既然大人们怀疑你,也是有他们的道理。你莫要害怕,只需要静静地等着,相信大人们会还你一个——”
他想要说清白,但看着眼前的女儿,唯恐这两个字会刺激到她脆弱的心灵,便生生地把那两个字咽下去。
“沈大人最近办了好几起陈年冤案,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会查明真相,将你无罪释放。你放心,罗府永远是你的家,有爹在,谁也不敢有异议。你,好好保重身体。”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罗明珠的手,趁机将一张小纸条还有一颗药丸子塞过去,英国公转身抽噎了一下,而后毅然决然地拱了拱手,离开了大牢。
沈少阳勾了勾唇角,连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手么?
所以,这就是英国公呀。
啧啧。
近来查探到的消息,英国公府中可是腌臜之事不断呀。
“大人,求您还我一个清白,好让我早日回家。”罗明珠忽然看向了沈少阳。
若非她这个样子太丑了,一准儿勾搭一下。
想不到这位沈大人如此出众。
比之公子也不逊色。
不,其实公子也就那样吧。
王家玉郎和七皇子才是真正的绝世美男。
是她太傻了,竟然被公子三言两语给哄骗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要给她一个名分的意思。
在他眼中,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个连通房丫头都不配给他做的那样下贱的存在。
就连她给他生养的孩子,他都一点也不在意。
他这样残忍狠辣的人,真的可以得民心么?
罗明珠在这一刻产生了浓烈的恨意。
她痛恨自己瞎了眼。
既然楚良辰为了她都可以算计庶姐还有秦国公府的世子爷,她为什么不一心一意跟着他呢?
他肯定是恨毒了她吧!
“你若是无辜的,本官自然迟早会还你一个清白。”沈少阳看了一眼这个女人,讥讽一笑地转头。
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她就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表妹,你在天之灵可要好好的看着。
原本还以为落网之鱼,想不到她的下场比沈少阳想得还要不堪。
应该是罗明珠坏事做得太多,老天都看不过去,给她的惩罚吧。
那一晚,他们分明也去了英国公府。
但,为什么翌日,英国公府的人,竟然还是一个不少呢?
分明是——
所以,按照王惊风追查到的消息,整个英国公府,莫非都是用蛊虫操作的傀儡人?
鸾三盯着英国公府很久了,现如今他和小伙伴分开来,单独盯着罗明珠。
就看到她打开了手中的小纸条,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假死。
罗明珠盯着那颗药丸子看了看,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根本原因还是,她压根不信任自己的亲爹。
“这颗药你吃了必死无疑,到时我手中这颗药,你吃了才会真的假死。怎么样,要不要赌一赌?”鸾三见时机成熟了,闪身出现在牢中,摊开手掌心,递给了罗明珠一颗香气扑鼻的药丸子。
“你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罗明珠警惕地看着鸾三,虽然这么质问,但是她其实很相信眼前之人的话。
因为,她爹今夜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是在和她告别。
而公子那样的人,也不会容许她继续存在,以后好给他抹黑。
但她偏偏不信命。
“吃了这颗药之后,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在那里养伤,幸运的话,你毁掉的脸蛋也会恢复如初。不过那需要好几年时间,你如果答应了,那以后这条命可就是我的了。”鸾三轻笑一声,再次把手伸了过去。
罗明珠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拿了那颗药丸子吞了下去。
鸾三将小纸条和那颗药丸子收好,闪身离开了地牢。
几乎是他离开的下一刻,沈少阳就拧着眉头返回来。
他抬手让衙役把牢门打开,就发现罗明珠已经咽气了。
“好,虎毒还不食子,想不到英国公猪狗不如!”沈少阳冷飕飕地说:“把此事禀告上去,本官要继续翻阅卷宗,这几日,就辛苦你们跟着本官一起了。”
“大人客气了。”衙役们忙推说不敢。
沈少阳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地点,翻阅着卷宗,又去看自己记下来的笔记,还有那几个同样都是在下等窑子迎春楼发生的命案,或者死了的人都曾经去过那里,他画了个圈。
拿起了自己的一些东西,他带着两个机灵的衙役,让他们换了一身常服,就直接去了三教九流的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不同于花街柳巷那么繁华,但也很热闹。
四处充满了乡土气息,基本上都是小贩、工匠甚至是耕种的农家汉子们经常逛的地方。
沈少阳哪怕换了常服,但他那张脸,还是让他在这条街上显得鹤立鸡群。
一直到来了迎春楼,迎出来的二娘吓了一跳,慌忙诧异地说:“这位公子,你可是走错了路?我们这不是那种高级的花楼,而是下九流的窑子,这窑姐们可没有年轻的姑娘家,还都是半老徐娘……”
所以,这位公子,你不该在这里,而是该在那里,麻溜地走人吧。
不然那些个粗鄙的汉子们还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一个个都走了!
多影响她的生意啊。
沈少阳不知道二娘心底的想法,但看她那便秘的表情,也能猜出来一二三。
“你可是这迎春楼的二娘?”沈少阳审视地看了看眼前的妇人,嗯,她自己也算得上是半老徐娘。
“啊,是,这位公子您是寻奴家?”二娘露出一抹诧异的眼神。
其实她早先也是花街柳巷的头牌,只是年老色衰之后,就盘下了这家迎春楼,还收留了一些别的楼里上了年纪的姑娘们,让她们在这里继续营生。
都是被卖进花楼,也不存在什么亲人。
临老了还能再赚一笔银子,也算是给自己多攒点养老银子。
只是近来她这迎春楼不太平。
莫名其妙总是会有贩夫走卒死在里面。
死得凄惨无比,且楼里的姑娘们也好几个被吓傻了,还有吓得中风了。
楼里她收留的姑娘都是毁容、残疾等有缺陷的,而接待的人也都是那种贩夫走卒,泥瓦匠们。
因为他们工作辛苦,但是赚的银子比一般的农户汉子多,喝点小酒,就会喜欢去这样的下等窑子里发泄。
这样的人不舍得去高档青楼,就只能去窑子里尝尝鲜,顺便回村里面吹牛一场。
“认识吗?”一旁的衙役拿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刑,吓得那二娘一个激灵。
立刻就换了一张诚惶诚恐的表情说:“原来是大人们来了呀,快里面请——”
给沈少阳寻了一间稍微看得过去的雅间,二娘亲自给上了茶水和点心,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三个月之前,你在乱葬岗捡到一位毁了容的姑娘,有没有这回事?”沈少阳坐下来,一手敲击着桌面,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二娘看。
二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自然是什么也不敢隐瞒,立刻说:“是,那日奴家原本是得了个信,要去一趟玄武街的人牙子行买人。听说有好几个颇有姿色却上了年纪的姑娘,因都是高门贵府发卖的犯了错的妾室,就想着怎么也要买下一个来楼里冲个花魁。哪知道去的晚了,一个也没有赶上。”
“玄武街距离乱葬岗不远不近,不过你既然去的人牙子行,那必须要横穿两条街,何以没有直接从近路回来,反倒是原路返回,拐了个弯,从乱葬岗走呢?”沈少阳扬眉道。
二娘闻言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说:“说起来,那日奴家带着楼里两位得力的姑娘,一位是曼陀,她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那张脸还是很耐看,那身段也颇为窈窕。就是胆子特别小,由于也很受一些出手大方,诸如掌柜的、跑堂伙计等一些年青少年的喜欢,所以我一直让她接待一些斯文的客人。”
“原本带着她一同去选人,结果准备回来的时候,她随身带着的玉佩不见了。那玉佩是一直待在她脖子上的,说是她寻找亲人的关键,我执拗不过,只好原路返回了玄武街。还是在一处首饰铺子里落下了,找到了玉佩,想着还是原路回来近,就走了原路。哪晓得远远地听到喊救命的声音,我们就过去看看,看到的就是那毁了容的姑娘,躺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没气了。”
“是曼陀看她可怜,苦苦哀求我把人抬上了马车,还自己掏银子给她请了郎中治伤。哪知道,那姑娘醒来之后,翻脸无情,打了楼里照顾她的姑娘不说,还多次准备逃走。她花了楼里那么多银子,损坏了那么多的摆件,不赔银子,怎能让她离开?”
二娘提起那贵人鸟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少阳笑得耐人寻味,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她的话。
沉默了一会说:“那位曼陀姑娘,你去把人叫来,本官有几个问题需要亲自问一问她。”
曼陀?
“大人,可以是可以,但曼陀胆子小,您看,一会儿问话的时候,能不能温和一些?”二娘还挺看重那曼陀,这让沈少阳记在了心里。
有意思。
“本官答应你了。”沈少阳敲了敲桌子说:“少废话,速速去把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