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桐在明德镇路口和严宇分开,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了解顾念当年案件的决心。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就走到了顾念家门前。
叩门的手刚刚伸出,门却从里面猛地打了开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脸焦急的顾念父亲:“快!帮忙叫救护车!”
秦舒桐一眼瞥见躺在客厅地面的顾念母亲,惊问道:“她怎么了?”
“应该是旧病复发,突然晕倒了!”
“我开了车,我送你们去医院!”秦舒桐不敢耽搁,帮忙将顾念母亲扶上了车,向着医院飞奔而去。
有人说时间是良药,曾经的伤痛都会因为时间疗愈。但是在顾念的家中,创伤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
在顾念离开以后,顾念母亲的身体就时好时坏,先是视力迅速下降,又时常忘事,还偶尔出现呕吐的情况,直到十年前的一天晕倒在了家中。
医院诊断下来的结果是脑胶质瘤,手术是唯一的出路。邱兰闻讯后立刻赶到了医院,她偎在顾念母亲的膝上,静静的,仿佛时间都已经静止。
“妈,去手术吧,我陪着您。”她半晌说了句。
“小念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邱兰抬起头,一脸不解的样子:“妈,您说什么呢,我不是在这里么?”
顾念母亲顿了一下,声音沉沉的:“兰兰,你现在能不能告诉阿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姨好怕到死都不知道真相啊。”
邱兰的额头又开始沁出汗来,手指也不自觉地颤抖,她想要逃,如以前那无数次的逃一样。
顾念母亲却紧紧拉住她:“兰兰,你告诉我吧,小念那天是怎么死的?她有没有受到欺负?你一定是知道的啊!”
邱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后再次夺路而逃。那天以后,邱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门,她日夜将自己关在门内,有时候能听见两个声音在对话,偶尔还有笑声传出来,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片死寂。
顾念的母亲最终同意了手术的建议。手术的风险很大,如果失败她可能不能从手术台下来。可如果不手术她也许撑不过半年。
她还不知道顾念的死因,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也还没等到顾念爸爸出狱,哪怕能够见上最后一面也好。
手术前需要剃光头发,她的头发很好,又厚又亮,顾念的头发便是遗传的她。顾念在生的时候,总喜欢给她梳头,一边梳还一边叮嘱:“妈,您可不能把头发剪了,多漂亮,剪了就可惜了。”
手术前晚,护士在病房走廊给她剪发,夜很静,只听得见剪刀“咔嚓”的声音。头发飘落地面,轻如羽毛,从身体剥离的瞬间便永无回顾。
她唤住了准备离开的护士。
“姑娘,能求你一件事么?”
“您说。”
她伸出手去:“能把头发给我么?想留个纪念。”
她捧着剃下的长发坐在病房的窗口,今夜月色宁静,医生让她早点儿睡,明早还要手术,她却全无睡意,闭上眼总觉得时光倏忽而过,而她尚未知晓真相。
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企盼真相的到来,每每的落空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只是她仍然选择执拗地去探寻,她若死了,真相恐怕就彻底埋葬了。
手术的当天,邱兰陪伴在身边,从送进手术室到手术结束她都没有离开过。
顾念母亲的手术是成功的,但是术后反应使得她仍然昏迷不醒。邱兰像女儿一样陪护在床边寸步不离,时不时地还会对着顾念母亲说话,说学校的事,说番茄炒蛋,说天气说温度,扯东扯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累了便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这一天的梦不是太沉,梦里有些冷,有些黑,她听见有人在唤自己:“邱兰,邱兰……”
她茫然四顾,望见了站在崖边的顾念,她的长发散开,被肆虐的风扬起。
顾念似乎在哭,但是没有眼泪:“邱兰,你为什么不帮我?”
邱兰浑身发抖,她只一个劲儿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顾念的眼中全是失望,她回转过头,静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从崖上掉了下去。
邱兰浑身一震,醒了过来,满脸的泪,她抬头望着沉睡的顾念母亲,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顾念母亲的眼睫毛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顾念母亲出院的日子正是裴青青三人离开镇上去大学报到的日子。
结束谢师宴后,裴青青刚刚从饭店出来便见到了顾念母亲,她本能地一低头想要绕开,却被顾念母亲一把拉住。顾念母亲的手冰冰凉,裴青青猝不及防地被握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姑娘,你就要走了,能不能在离开之前和阿姨说句实话,小念那天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裴青青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使劲挣脱出被握住的手,后退一步说:“我之前说过了,那天顾念自己留下来了,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
顾念母亲没有回应,仍然充满企盼地看着她,裴青青不敢对视,找了个借口逃开。待跑出去好远后,裴青青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顾念母亲刚刚转身离去,裴青青这才发现她新长出的头发已经全白,那是接近天堂的颜色,那样刺眼。
裴青青觉得心里抖了一下,低下头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却差点儿迎面撞上了人。
是文韬,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文韬头也没抬就绕到了一边,裴青青有些恼,忍不住问道:“文韬你够了啊,你两年都不肯跟我说话就算了,可我明天就走了,你当真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么?”
文韬不吭声。
“你为什么放弃报考重点大学的机会,一定要留在这里?”
文韬还是不吭声。
“这里有什么好?!”裴青青不甘心。
“这里有顾念。”文韬突然开了口,目光灼灼,“走之前再问你一次,顾念怎么死的?”
裴青青突然怔住,垂下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片刻之后她掉转头飞快地向远处跑去,再未转回头。
时光流转,已过十年。
顾念母亲再次病发,秦舒桐无法想象这些年她的心路历程,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顾念母亲醒来后,轻轻唤了一声:“秦警官?”
秦舒桐急忙将床头调到舒适的高度:“阿姨您醒了?您感觉好点儿了么?”
顾念母亲笑了笑,因为憔悴,嘴角显出很深的刀刻般的皱纹来:“现在这样子,能过一天就过一天吧。”
“阿姨别那么灰心,大夫说了,只要您配合治疗,还是能够恢复的。”
顾念母亲苦笑着摇摇头:“不想再折腾了,如果能早点儿到天上见到小念也不错啊。”
“您对当年的事情不是一直有疑问么?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顾念母亲抬起头来,浑浊黯淡的眼底突然有了一点儿光。
“您不想见到顾念的时候还不知道真相吧?”
“真的可以知道真相么?”
秦舒桐握住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的双手:“阿姨,您相信我,给我一点儿时间,也给您自己时间,我去找真相,您好好养身体,等我的消息好么?”
秦舒桐在病房门口遇见了打水回来的顾念父亲,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的磨难,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显得衰老许多。
“秦警官,今天谢谢你。”他放下水瓶,“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
“客气,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顾念父亲垂下眼睛,半晌摇了个头:“谢谢您,不过没什么需要的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您别灰心,医生都说有一定的概率恢复。”
“小念她妈……”他看了看虚掩的病房们,将声音放低了一点儿,“她精神状态很不好,一直不怎么配合治疗,说是想找小念去了……”他将头埋进自己的手心,带着哽咽的声音,“是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如果不是我曾经因为冲动犯下了错,她们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秦舒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什么扼在那里,让她感到一种绝望的疼痛。她原本有许多安慰的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拍了拍顾念父亲的背,起身轻轻地走了。
顾念父亲却在身后叫住了她:“秦警官,可是我不甘心啊。”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说当年的事有蹊跷,如果你真的帮我们,就把真相查出来,如果不能,那我自己也会去查。”
秦舒桐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已经越发地肯定,如果裴青青三人失踪的案子是藏在门后的秘密,那十多年前顾念案子的真相便是打开这道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