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天湖畔的风那么冷,我同殿下站在那里,觉得人生恍惚极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因为我从陌生中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只是一片白色。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没人来看我。
直到出嫁当晚,我的夫君叫了一声不属于我的名字,我以为嫁的人他不爱我。
多少个琼花微雨的阴天,我就坐在渤王府的后花园,撑着脑袋看那一团团的小白花,可怜自己的身世,胡乱猜测嫉妒殿下爱着的那个人。
我以为我种的树死了一颗,我以为渤王府没人在意我,那时候我真的好难过。
可刚才殿下亲口说了爱我。他说,是他把本来活不成的树苗给救活了一颗。
脑海中不由自主倒映出殿下大半夜在这里偷偷摸摸挖坑的情景,我一时间又哭又笑,又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直到我哭的打嗝,他就在身后轻轻拍我。
我哽咽着问他,“你到底,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声音十分低落,“对不起,摘星。”
我又问他,“那我是你爱过的第几个女人。”
他抱紧了我,“第一个,也是此生唯一一个。”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眼前,简直像天要下雨。
渤王府的天要阴了吗?我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没接到,只有一只干燥的手掌贴到了我的掌心。
我十分用力的踩了他一脚,转身要跑。谁知眼泪糊的看不清路,差点就被脚下的杂草绊倒。
殿下抿着唇,一把抄起我就往回廊上走。
他一边走,还一边道歉,“对不起摘星,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吧。”
“你问什么我都说,好不好。”
他又在撒娇了,这是犯规的。
我捂住耳朵,放大了声音冲他喊,“那你告诉我,司徒训说你偷偷亲我,是不是真的。”
他还踟躇着,我捶了他一拳,他才干脆的说,“是。”
我又锤了他一拳,“怂死你算了,你就知道欺负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和我说实话,害得我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别人……”
“呜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叫星儿啊,呜呜呜?楚友炆,你是个大坏蛋吗……”
我还在哭,眼泪已经不剩多少了,就只是打嗝。
他偷偷地回了我一句,“是,我是大坏蛋。”
回了,马婧大张着嘴,使劲摇司徒训的胳膊,“神医,神医,你可真是神了,我们家郡主她果然回来了呜呜呜,都敢和殿下对打了。”
司徒训不明白马婧的意思,却也没妨碍他对此喜闻乐见,“什么和什么啊,两口子打情骂俏也不知道关门,带坏我这个单身汉……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王爷确实长了一副欠打的样子……”
“你懂什么,我们郡主自从和渤王成婚以后吧,就被这礼法约束住了,整日斯斯文文的,还哪里像今天这样过啊,真是怀念!”
埋头在殿下的怀里,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我看到海蝶莫霄吃惊的眼神,看到了文衍带着欣慰的轻笑。
他们仿佛对我这个样子熟悉极了。
……
那天过后,殿下又诚心诚意的哄了我好多天,我也终于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大度的谅解。
其实除了一直不肯向我说实话这点,我本来也不怪他别的什么。
文衍说当初决定用禁药救我回来以后,其中的许多药材都是殿下亲自去深山老林里挖的。
我不知道集齐那些药材具体有多困难,但想起拿回惊魂草那天他浑身是血倒在床上的样子,我就觉得我是什么都能原谅他的。
一辈子太短了,我想和殿下好好走完。
他听见我说了这样的话,摸着我的头继续笑,“摘星,你从前就是这样的。”
于是承平三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又有了一个名字,叫摘星。
————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渤王府下了一场大雪。
那天的天气很暖和,我早起坐在碧水阁里和马婧一起学绣花,王爷带着莫霄和文衍出城去了,海蝶又在忙着应付司徒先生。
王府里很安静,偶尔传出几句司徒训的声音。
虽然他总强调自己姓司,不姓司徒,但大家习惯了这个称呼,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纠正了。
此时他正唠唠叨叨的和海蝶嘱咐着什么,海蝶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应和。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动静并不显聒噪。
突然院子外面有人惊呼一声,“下雪了。”
马婧最先放下手里的针线,嗖的一声蹿出了房间。
我笑着摇了一下头,就知道她闲不住的,却还给我夸下海口说要替孩子绣荷包。
我没有跟着他们出去,只是微微打开了些窗户。
外面的雪还不大,天空只是飘了一些稀薄的碎雪渣下来。
我在屋里听见几个人高兴的呼喊声,自己也跟着快乐,仿佛周围暗沉下来的天气也不那么压抑了。
“今年的雪来的真早,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还没下雪呢吧!”马婧一边感叹,一边伸手接雪。
“哎我告诉你,等到雪下大了,把整个王府包裹起来的时候,那就可漂亮了!”
谁知司徒训并不被她话里的美景所吸引,语气反倒有些嫌弃,“嘁,这有什么,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关外,那里不到十一月就下雪了,而且下的比这大多了,一眼望去整个村庄都是白的。”
莫霄总结过,司徒训说话老有一种欠揍的感觉,但碍于他是神医,还要为我看病,所以大家平常听见他说话有不中听的地方都会自动忽略。
马婧也没有嫌弃他的态度,反而对他所说的内容非常感兴趣,“关外?你还去过关外啊,那里好看吗?”
司徒训仿佛在沉思,过了半晌,他才认真的回答,“关外嘛,景色也就那样咯,气候也比不得中原温暖。但是关外的酒很烈,关外的姑娘也很剽悍!”
马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很久再没说话。
我只听见司徒训低声的呢喃,“关外是我的家乡!”
过了很久以后,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才听到马婧少有的伤感,她说,“我和郡主的家乡也不在这里,真不知道,今天奎州有没有下雪。”
香炉里飘出几缕安息香,我闻着味道拉过一个枕头放在自己腰下面,慢慢思考马婧的话,原来我的家乡叫奎州。
只是不知何时,屋子里茶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太有节奏了,又把我给搞睡着了。
下午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换了睡觉的地方,抬头一看,靠近花园的窗户也被关上了。
屋子里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其余时间十分安静。
我动了一下,屏风外面走出来一道身影。
是殿下。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只在袖口处纹了几只盘旋飞舞的暗色金蟒。
一看就是才从外面回来不久。
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才回来不久。
然后走过来为我披上衣服,在我耳边轻轻的唠叨,“我进屋的时候窗边的榻上又放着几只绣样,是不是又在费眼睛绣东西了。”
我装出一脸迷惑,“没有啊,那马婧的吧,我是很听夫君话的,才不会阳奉阴违呢。”完全不承认自己也参与了马婧绣荷包的事。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就好,你听话就好。只是下次要记得把手上的顶针取了再睡觉,不然我还以为你在同我说谎。”
我愣了一秒,赶紧把手缩回被子里摸了半天,结果没摸到他说的顶针。
于是慢慢又挺直了脊背,故作淡定试探他,“夫君又诈我的吧,哪来的顶针啊,你是不是把马婧的当成我的了。”
大概早就猜到我会这样,他一脸无奈的从手里拿出一个戒指样的金属环,放到我手里。
“夫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我懒得再骗,顺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熟练岔开话题,“睡前下雪了,于是方才也做了个梦,梦里见我和殿下在大雪中骑马呢,这也是以前我的经历吗?”
他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向我摇头,“我们倒是一起骑过马,但没有在雪地里骑过。你要是想骑,等生下孩子,我就带你去。”
我摇摇头,“倒也不是想骑马,就只是听司徒训说起他的家乡雪下得比这里大,我也有些想知道我的家乡罢了……”
“你的家乡在奎州,我以后会带你去的。”
我们两个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天很快就要黑了。
吃完饭,莫霄和马婧拉着司徒训在外面玩牌九。
他们玩了一会儿,有人说贴纸条不过瘾,输了的要喝酒。
于是莫霄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一大坛好酒来,几个人又嘻嘻哈哈的喝起了酒。
闻着外头的酒香,我在里间觉得自己嘴里的什么都不香了。
殿下对此非常无奈,虎着一张脸要去赶他们走。
司徒训一向是最爱和他唱反调,于是跑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个小小的坛子,神秘兮兮的说,“自己泡的药酒,谁都能喝,喝吧。”
于是那天,我不顾殿下的臭脸,用几口药酒把自己给喝醉了。
第二日海蝶说我发酒疯了,但我却不记得。
我只记得灯火朦胧里,我问他,“殿下,你为何要同我成婚。”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我,没说话。
我又坚持问他,“你爱我吗?”
烛火噼啪作响,床帐外的屏风影影绰绰,
他望着我,说了一句:“爱。”
“这辈子我只心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