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只觉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人在吹一首陌生的曲子。我循着这道声音往前走，突然就清醒了。
睁眼时头顶是碧水阁的床帐，我的手正被一个人紧紧的握着。
侧头一看，是殿下。
此时他睡得很沉，眼下的一大片乌青看起来有些颓废，他的双唇紧闭着。
在睡梦中，他都这么紧张。
马婧在旁边张大了嘴做着什么造型，我费力猜了半天，才明白她是说殿下好几天都没睡好，叫我先别动，别惊醒他。
我点点头，她就出去了。
摸了摸肚子，还是那么鼓鼓的。
在我睡着的时候也没感受到什么动静，我想它应该是个乖宝宝！
过了一会儿，海蝶踮着脚走进来，手里端了一杯水。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殿下，用勺子往我嘴里喂，我冲她点头表达谢意。
她笑得非常灿烂，是那种让人不适应的灿烂。
她以前从未如此奇怪，我的心里有股异样，但实在没想通原因，索性也就不想了。
静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窗外的日头开始向檐下回廊移动。
我脑子里正在回忆着睡觉前的情景，殿下突然抓紧了我的手腕。
下一刻他就睁开了眼睛。
我转过头去瞧他，他刚好要朝我看。
四目相对。
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就突然把我拉到他的怀里，轻声训斥道，“不就一只荷包，你想要，本王叫人给你绣千千万万个来，为何伸手去捉别人不要的。”
“我不知道……”我讷讷的开口。
“我不知道那个荷包为何那么吸引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抓住它。”才醒来，我的大脑还转的不怎么快。
“傻瓜！”
“王爷？”
他正闭着眼睛，似乎很是不开心。
我抬头看他，他继续说道，“本王的王妃可真是个傻瓜。”
我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被他捉住手掌。
他着皱眉望我，“本王何德何能，让你病成这样却还惦记着那个荷包。”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发出明显的疑惑来，“嗯？”
为什么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这么奇怪。他们说的话，给我的反应，都让我大脑充满疑惑。
我还在发愣，殿下却突然发出一道莫名的感叹，“本王的王妃是个傻瓜，而本王是个蠢货，你说我们般配不般配！”
殿下实在太奇怪了，他的笑话一点都不逗人，我没笑出来。
但他的表情却渐渐凝固，我看出来了，他的眼眶红了，红的非常隐忍。
我抿了抿嘴，挣扎了一下，还是把他抱进我的怀里，轻轻摸了几下他的耳朵。
我还记得刚成婚不久，有一次他进宫喝醉了。
晚上与我同房之后，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他突然就笑了，笑的非常傻，并且还带着沮丧，那时候我就喜欢摸着他的耳朵安慰他。
殿下的耳朵非常奇怪，也非常敏感，有时候他能像动物一样，动的非常厉害。
就像现在这样。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却一时找不到话头。
我们这样紧紧地抱着，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有道声音将我们惊醒。
“诶诶诶，你们殿下呢？不会又进去了吧？”
发出声音的人边说话边靠近，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海蝶拦了一下，他就在外面大声嚷嚷，“什么啊，我已经告诉他了要慢慢灌输思想记忆给王妃，这怎么一不留神又进去了，不是说过别总进去刺激人嘛！”
海蝶帮殿下说了句话，说他只是守着我睡觉，并没有做别的。
这个人立刻表现的非常不屑，“得了吧，你们王爷看王妃的眼神就差把她吞到肚子里去了，还只是守着……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海蝶姑娘？”
海蝶对他似乎也很无奈，没再说什么。
只是大概又做了什么动作，惹得这位大嗓门火力全开，“不然姑娘告诉我，从昨天下午给王妃喂完药之后叫我抓住几次了，什么王爷啊，就会偷偷亲自己媳妇儿，有本事你直接上真话啊……哼哼，还说要踏平我们不问谷，我当初怎么就被你们给威胁了……”
这个人的声音非常高昂，我敢确定，他是故意的。
果然，殿下的眉毛皱的非常紧。
我扥了扥他的袖子，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抿了抿嘴唇，不太甘心的告诉我，“这是请回来的大夫，给你瞧瞧身体。”
我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肚子，他摸了摸我的头顶。
笑道，“孩子很好，倒是你，这么瘦，太叫人担心了。”
“把他叫来，只是给你看看。”
“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
轻轻敲了一下我头上的手掌，我才想起来，落水之前我还在同殿下冷战。
那时候我也喜欢打开他放在我头上的手，也不喜欢理他。
我想起了那些梦。
突然就觉得无所适从。
我低着头想事情，殿下帮我披上了外面的衣裳。
他说，“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见见那位神医。”
我挺着个大肚子，见到了那位神医。
他长得还算高大，长相也十分年轻，只是头发弯弯曲曲的，眼珠也是褐色，倒像是异邦人。
许是看出我疑惑，他笑眯眯的对我说，“这厢给王妃见礼了，在下司徒训，只姓司不姓司徒，是不问谷的一个大夫。”
我向他行礼。
他又对着我道歉，“都怪我不好，当时站的太远了，害的你摔到水里，不过现在好了，我帮你把从前乱吃药造成的后遗症也给清的差不多了……”
殿下拧着眉峰，我一看就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于是岔开话题说想去外面散散步。
神医又向我嘱咐，“散步好，你是孕妇，应该多走走，以后就叫王爷陪你多走走。”
我向他道了谢，就拉着殿下离开了。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请来的神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交锋，所以十分不明白他每次见到司徒训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殿下，人家是神医，你也有点耐心啊，怎么能在客人失了礼数。”
“哼，他一见我就没好话，一见你却话多的很，本王与他有什么好说的。”
殿下有时候像个孩子，我倒习惯了，于是也不与他争辩。
他拉着我，逐渐走到了碧水湖的湖畔。
深秋天冷，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那株小树还是在那里挺立着，有时一开窗就能看见它。
“还记得这株树苗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了。
他却无奈的笑了下，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
我疑惑着，就见殿下上前摸了摸深色的树叶，然后说，“一直没告诉过你，它叫沙梭，不叫云帘。”
我瞪大双眼。
当初种下它们，是偶然见到有人运了这么几株树苗到府里来。
当时只是一时突发奇，但后来想想，每天开窗就能见到这么两株树苗。看着它们在自己眼皮底下慢慢长大，岂不是很好。
于是就对它们充满了期待。
“云帘喜水，这你知道的。但沙梭本是长在游牧民族干旱地区的一种植物，它只适应干燥的气候，所以在当地是非常珍稀的植物。
那年达珠部落进贡此树，圣上送了我几株，我本想把它们种在城郊军营的，但没想到，那天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它们种在了这里。”
我尴尬的吐吐舌头。已经想到了殿下当时因为不好意思打击我，默默允许我做下这荒唐事的情景。
却没想到，还不止这些。
他望着我，笑了下，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种在这多水的湖边，本来它们没一株能成活的，我也不大在意它们能不能活下来。但是后来你告诉我，这两棵树代表了你和我。我突然就不忍心让它们枯死在这里了。”
我下意识扯紧了殿下的袖子，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他接着说，“有好几次，我趁着你睡着的晚上，偷偷出来，叫莫霄和我一起挖坑，在这两株树苗的坑底下埋了许多沙子。”
“可惜后来，他们还是只活了一株。”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我的心抓了一下。
“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告诉了你，你会失望，或者难过。而且你都说了它们代表我们，那我怎么能让它们死去呢。”
他望着我，眼神十分认真。“我怕你又会觉得，我们是受到上天诅咒的。”
又？
“我以前，就是有从前记忆的时候，这么觉得过吗？”我望着他。
“嗯。”
他说，“嗯，以前你还没失了记忆的时候，我们有一段时间闹得很僵，那时候你总是对我说‘渤王殿下，我们就是受到上天诅咒的’。”
“然后你就会哭，哭的特别、特别的难过。”
他摸着我的脸，语气有些哀伤，“我以前经常让你哭，让你受伤。后来又受尽了磨难好不容易才同你大婚，做了这结发夫妻，我怎么能再让你哭呢！”
我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自己像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些我没听过的，不记得的事情，由殿下说出来，那么让人窒息。
我的心中充满酸楚。
那种没由来的酸楚。
其中一棵树苗枯死的时候我觉得这是天意，现在殿下却告诉我，是他在努力的，偷偷的维持这好不容易剩下的另一半“天意”。
“所以我是不会对你生气的，摘星。”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出来时殿下还帮我披了一件水绿色的云锦披风，站在湖边很久我也没觉得冷。
只是当碧水泛着涟漪送来一阵风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心中滚烫。
他对我说，“摘星，我是不会冲你生气的。一辈子太短了，我疼你还来不及。”
我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从眼眶滑下来。
这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模糊在了我的眼泪后面。
殿下对我说，“摘星，我怎么会让你难过呢！”
“但我还是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