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渐渐变得深沉，昨天院子里落下了第一片树叶，我叫马婧帮我捡过来看了看。
浅红的叶片上有几处是被虫蛀过的坑坑洼洼，但干瘦的脉络还是很清晰。想必上一刻它还好好的挂在树上，这一刻就被秋风吹落了地。瞬息万变，不过如此！
噩梦还是常常侵扰着我，药也还是在喝，殿下不在，王府里的生活依旧井井有条，也没人向我问他去了哪里。
值得庆幸的是，嘴里喝的药腥味儿淡了很多，我的呕吐亦在减少。
海蝶答应时时帮我看顾着院子里的花，因为我想看看它们最后能长成什么样子。
无法左右自己的小物件，偏偏在风中摇曳生姿，如果它们最终能顽强的活下来，也许说明世上真有命运的馈赠这回事！
不知名的小花可能不知道有人正在暗自注视着它们，每天依旧迎风浮动，日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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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我睡的并不沉。
有个人坐在我的床头，呼吸放的很轻。
我以为是梦，伸出手去触碰，结果碰到一大片温热的皮肤。
我大惊，以为琅雅苑进了宵小。
只是那声呼救还没被叫出口，嘴唇就被一个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我试着咬了一下嘴里的东西，对面的人痛呼出声。
却依旧没有说话。
月亮隐在云层里，窗子外面的星星也很暗淡，透过门窗的光线十分之稀薄，但一切用来看清他的轮廓已经足够。
我们两个在黑暗中互相沉默，像是一种较量。
过了许久，对面的人太息一声，“痛死本王了。”
我心想，痛死你好了。
但说出口的却是，“时间很晚了，殿下去休息吧。”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冷淡，他明显也听出来了，黑暗中的那张脸明显怔忪了一下。
许久，他问我，“这不就是本王的寝房，你叫我去哪里？”
我起身做出一个要下床的动作，“那我去隔壁，殿下在这里休息罢。”
也许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难缠，他在黑暗里注视我半晌，然后说，“我去隔壁吧，你好好休息。”
话已出口，可他人却没有动。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伸手做挽留。
他的脸庞朝旁边歪一下，做了个呲牙的动作。
我以为他在向我示好，冷哼一声。
他见状捏到我脸颊上，轻笑道，“这个动作一点都不适合你，丑死了。”
我伸手打开他的胳膊，听见他又痛呼了一声。
这次我闻到了，是一股血腥味儿。
“你把灯点上。”
黑暗中是我故作镇定的声音，他却靠在床柱上恍若未闻。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殿下被我打坏了吗。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他受伤了，而且还在流血。
我冲着他大叫，“殿下，殿下……”
没人回答我。
有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天塌了，眼前闪过许多在梦中见过的血腥场面，手不由自己的颤抖。
下一秒又硬生生找回理智，起身把他扶到了床上躺着，准备跳下床去叫人。
谁知他却突然发力，把我拉回床上，“夫人别激动！别激动……本王就是太困了没听见你的声音，别惊动别人。”
他的声音很平稳，我以为方才的动静是在吓我，本想朝眼前的胸口来一拳，可手举起来，又舍不得落下了。
算了，还是去叫人罢，叫人来把他拖走，我也舒心！
我起身欲走，他开始龇牙咧嘴的喊痛。
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赖的殿下。
他拉着我的手同他一起倒在床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两个人就在黑暗中盲目的对视。
半晌，他才说，“咳咳别叫，真的受伤了，但是不算重。”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和胳膊，没见有丝毫异状。
正打算问他，他却先我一步开了口，“你乖乖把药喝了，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我们继续好好过的日子，好吗？”
殿下的手很热，掌心很宽厚，他摸着我的脸，让我觉得安心。可是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好吗？”他还在问。
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我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半晌，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不想闹大动静的。”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听见他猛地咳嗽一声，然后一股腥热的液体喷到我脸上。
我呆住了。
是血。
那天之前，我不知道人着急的时候是会说不出话的。就像抱着殿下的时候我明明想朝着门口大叫，“海蝶，海蝶，快来人啊……”
可是我瞬间就发不出声音了。
顾不得找到鞋子，我光着脚跑到门口。
到了门口，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像个黑洞，冷风簌簌刮着，树杈干斜的立在黑暗里，了无生机。
我像被刺了一针，扯着嗓子叫了“救命。”
狼狈至极。
记忆以来，这是我至今为止最狼狈最失态的一刻。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输了。
因为殿下在昏迷之前对我说，“你要把你的夫君气死了，气死了你就没有夫君了……所以你要好好喝药，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也许乏力让人精神涣散，他竟然没了平日的警觉，也没了平日的威严，他在向我撒娇！
嫁人那天我抵不住他的笑容。
冷战这时我依旧挡不住他的撒娇。
好的，我输给殿下了，我愿意好好喝药，继续好好和他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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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衍撕开他衣服的时候，我能清晰看到殿下的胸前和胳膊上全是被猛兽抓出的痕迹。
可我刚才摸他，他却没有吭声。
海蝶在外面痛骂莫霄，“你说你是怎么跟着主子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就没事！”
莫霄很委屈，“那座山上有猛虎，我又上不去，所以就只能充当殿下的搬运工了。不过幸好采到药了，不然我估摸着等殿下伤好了他还得再去那座破山。”
殿下的皮外伤不重，只是看着可怕，真正让他吐血的是被猛兽击出的内伤。
此后几天，他一直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我天天坐在床边喂他喝药，慢了一刻他就要大呼疼痛。
受伤最重的时候不喊疼，现在却叫的那么大声，大家都知道他在表演给谁看。
莫霄海蝶和文衍拿他没办法，只会偷偷地笑，马婧偶尔逗他，说，“诶呀殿下伤的好重呀，我来喂你喝药吧！”
他就瞬间不痛了，自己能拿起药碗。
我坐在床边守着他，看他们笑闹。
有时候心里会嘀咕，这样的日子也很好，我前几日为什么觉得不舒服呢。
你在折腾什么，李胤屏？
全世界的人都在对我好，即使他们给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能不要，不然就是无理取闹。更何况殿下还为我受伤了。
我想起那天海蝶劝我的话，“王妃，要不就算了吧，您放过这些事儿。咱们王爷就是这样沉默的性格，他并非有事瞒着你。”
当时我对着她点头，但我瞬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对我好，是因为我是渤王妃。
他们对我好，是因为王爷是我的夫君。
但我，确确实实还是那个孑然一身进了王府的人。
承平三年，我才认清这个事实。
心忽然一下子凉了起来。
我想我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吧！
我是输了的人啊。
午夜梦回时，我的脑海中会回想那句话，“你要把你的夫君气死了，气死了你就没有夫君了。”
殿下他真的很可爱，也是真的很厉害。
只要他想撒娇，就能毫不违和的朝我撒娇。只要他不想生气，自然也可以不冲我生气。
事到如今，我接受了这一切。
我在他殷切期盼的目光下端起那一碗药，眼睛也不眨的喝了下去，然后背对着他走出房门。也没看到他在我身后露出的失落神情。
出了房门他们几个都站在门口，看来已是等候多时。
“怎么，怕我一怒之下又和他吵架？以后不会的，大家散了吧。”
几人点点头，却又都不走，同时围着我，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那我走。
我无视他们，转身出了回廊。
文衍跟在我身后，说了一连串的话。
他说我做噩梦的原因是从前受伤极重，喝了很猛的药，如今怀孕激发了当年药材中某一味药留下的副作用，所以需要相同属性的药来治疗。
他说，王爷消失的这半个月是去帮王妃找药材去了，不是要和王妃冷战。
他说看在王爷受了这么重伤的面子上，让我别再计较。
看，不是没人问我王爷去了哪儿，只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王爷去了何处，只有我不知道罢了。
“他不让我们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他如此总结。
我想起那半个月做的梦，永远都是他离开前在雨中萧瑟沉默的背影，于是特别无奈的笑了笑。
不告诉我我就不会想了吗？
“我问你文总管，知道时的担心和不知道的胡思乱想是一样的吗？”
“你们都当我没有心的吧，文总管！”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指望他说什么。
背对着人，我眨了眨眼睛，努力把到了眼眶的泪水都收回去。
“也对，我只是殿下的王妃，又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呢！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还望文总管不要计较我这小女子的言论。”
听完这些，文衍有些怔了。
我从前从未对人冷嘲热讽过，估计他一时无法适应。
罢了，瞒我的有他，可我怪的又不是他。
不该如此激动的。
我做出云淡风轻姿态，一个人回了碧水阁。
那是殿下为我做的暖阁，冬天还没到，我就决定搬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