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之前，他们只是旁观者。
而一切开始之后，他们将是本身。
离浅夜转过头，语言干涩：“为什么，要做这样不公平的交易？不过你平白无故入轮回，陪我遭受了一顿苦楚。”
“我开心。”月星楼道：“阿夜，你不懂，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万物皆无色，只有你才是有颜色的，入不入轮回，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能以这样没区别的事情，换一场和你的缘分，我已经开心无比了。”
万物皆无色，除了我？
离浅夜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那是因为心脏的反应。
她开心，但更多的是难过。
她死死地抓紧了月星楼的手，嘴唇轻轻颤抖，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月星楼却轻轻地道：“阿夜，去感受吧，等你感受到了，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感受了。”
他把离浅夜轻轻地往前一推。
离浅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浮起来了一样，被迫向前方涌过去，而眼前画面一闪，她发现，自己方才看见的天道，现如今正坐在她的对面。
而从天道的眼睛里，离浅夜看见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是无妄。
是星楼。
她成为了当年的月星楼。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说：“好。”
一股巨大的欢喜之意从四肢百骸传入心底，离浅夜深刻地体会到了此刻的月星楼感受：“他可以带他喜欢的姑娘挣脱这让她伤心的宿命了。”
离浅夜觉得，自己此刻的感受很复杂，她还拥有自己的意识，但是又在体验月星楼当年的感受。
这就是天道说的，让他们知道对方的记忆吗？
所以现在的月星楼，去感知她的记忆了吗？
然后她再恢复记忆？
离浅夜竟然觉得，这样不错。
而在无妄心底涌现出这样的欢喜之后，无妄就晕了过去。
离浅夜因为无妄的意识昏迷，所以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变化，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巨大的窝里。
然后她，不，应该是无妄，无妄迷茫地爬起来，环顾四周。
他脑袋空空，不知今夕何夕，只是内心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执着来。
周围的枫叶烧的一片鲜红，片刻不停地往下飘落。
他像是还不适应自己的位置，迷茫地动了一下，然后直接从树上的窝翻掉了下去。
“砰”地一砸，无妄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而再睁开眼，他就看见了一张脸。
离浅夜经过无妄的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脸。
这就是，天神使的她？
而从过去的她眼中，离浅夜也看见了现在的无妄的样子。
他已经变成了，月星楼了。
然后当年的离浅夜，也就是天神使，对着月星楼，嫣然一笑：“小凤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欢喜自心底涌现，手脚发软的感觉分外明显。
离浅夜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属于月星楼的感情。
失去了记忆的他，和当年的她，是初见。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对她，一见钟情。
离浅夜脑袋被这些情绪泡的酸酸软软，甜甜涨涨，她立在月星楼的身体里，看完了他们之间的一整段故事。
不，应该说，前半段故事。
天神使确实孤独，她几乎每日都在和月星楼朝夕相伴，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而离浅夜也感受到了，月星楼体内的感情。
他对天神使女的爱日益加深。
而和他这种深刻的感情相匹配的，就是他想要带天神使脱离神界的决心。
但是失去了所有记忆，包括原来具有的那些法术的他，已经失去了带离浅夜离开的能力。
他是得天独厚的凤凰，命运和天地连接。
但是他却不是无所不能。
离浅夜听天道说起月星楼的精神分为两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在直接体会到这种感受以后，她就明白了。
月星楼几乎每日每夜都陷入这样的梦魇之中，但凡离浅夜白日来过，他晚上就会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带离浅夜离开神界。
但是结果都不得善终。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浅夜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是清醒，什么是疯狂的滋味。
清醒之时，他是个完全正常的人，根本不会被什么话所轻易动摇，满心满眼都是离浅夜。
但疯狂之时，就是随随便便，都能刺激到他，尤其听不得和神界有关的字眼。
但他立在神界中，怎么可能不疯狂？
所以月星楼后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
除了在离浅夜面前，他还能偶尔压抑住自己，其他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离浅夜并非当初的他，但是能体会到他体内的所有情绪。
那些混乱的痛苦的思绪，像是纠在一起的麻绳，又像是在疯狂躁动的羽毛，看起来没什么轻重，但却让人日日不得安宁。
离浅夜越来越痛苦，若是别的事情，她才不愿意吃这份苦，来感受别人的心里。
但这是，月星楼。
单单是想到当年的月星楼，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却还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她就觉得心疼到无以复加。
只是虽然疯，月星楼也从未将自己身上的麻烦，加到别人身上去，从月星楼的这段记忆中，他很少见到景辕，有的只是隔着很远距离的互相一撇。
双方都知道，自己不喜欢对方。
景辕作为神主，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儿女私情而厌恶凤凰，所以他对天神使的说法是，月星楼野性未除，要小心驯养，不能让这只畜生伤了人。
虽然是天生神兽的凤凰，但毕竟是个兽类，和人不同，尤其是当时的凤凰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天地第一只凤凰。
这就代表着，无人可驯服。
但是古怪的是，这凤凰和天神使首席关系极为密切。
故此旁的神都不敢说什么，但景辕，却照样提出来。
他甚至是当着月星楼的面说的。
而当时的离浅夜……
离浅夜看着当时还是天神使的自己。
这样的打扮是她自己也很陌生的，她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裙，上面绣着奇特的道纹，领子很高，衣角规整，额头鬓角都修饰的很干净，额头上佩着一个水滴模样的坠子。
看上去和不修边幅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而当时的离浅夜则是微微一点头：“是，神主，我会好好管教他的，不过星楼绝不会犯错。”
“星楼？”景辕语调微微扬起：“你给一头畜生起了名字？”
“万物有灵，神主，您用错了称呼，星楼此时神志未开，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一头畜生，他是天底下第一只神兽凤凰，”离浅夜的语气疏远，恭敬，也因为怒气带着谴责：“他不会出现你所说的事情。”
凤凰化形，并非一日之功。
而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天道并未让离浅夜和月星楼，一开始就是人形相遇，月星楼维持了一段很长的凤凰形态。
也或许正是因为此，当年的离浅夜才会将自己心中的烦闷全都吐露出来。
只是没想到，原来月星楼的名字，竟是自己给取的。
而此刻的月星楼，听了这话，心中并不开心。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在离浅夜心中，竟然还是灵智未开的状态。
自己明明就已经表现得很聪明了啊。
他因为离浅夜的话显得很沮丧，甚至连景辕嘴里的畜生都不太在意了。
而感受到这一切的离浅夜，则是心情复杂。
她看见当时的景辕笑了一句，道：“但愿吧。”
那笑容古怪极了，很快离浅夜就知道了原因，因为月星楼化形后不久，就开始变疯狂，前期还好，看不出来什么，但到了后面，他的疯病变得越来越厉害，他出现的幻觉，也越来越古怪，有时候，他会区分不出现实和虚妄。
景辕就是这时候趁机而入的。
他三番五次地趁着天神使不在的时候，来找月星楼。
因为他掌握了，刺激月星楼疯病的方法。
他也发现了月星楼的偏执之点，在于逃离神界。
于是，让月星楼和离浅夜关系恶化到了冰点，也就是那场大火，那场血战，那场暴露出月星楼疯狂的布局，都因此而起。
离浅夜看着景辕那种精致又诡异的脸，看着他毫不避开的算计——他觉得在一个疯子面前，暴露也算不了什么。
看着他让月星楼以为自己找到了脱离神界的办法，看着他让月星楼以为离浅夜已经死了，看着……
他在离浅夜的面前，让月星楼捅了自己一剑。
然后，离浅夜看见当年的那个自己，眼中满是震怒与惊讶：“凤凰！你怎么敢！”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伪的算计。
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离浅夜发现，月星楼倒了下去。
因为他看见离浅夜，身上的戾气便消失了。
而从景辕的身上，则是飞快地飞出了无数锁链，将他重重封印起来。
然后，景辕再虚弱地吐了一口血，跪在了地上。
离浅夜看见当年的自己冷漠地走上前，对着月星楼道：“孽畜，你竟然，犯下这样的杀孽。”
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