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看着小棠背着书包的背影，像只炸毛的小兽，明明蜷缩着身子，却还竖着刺。夜晚的风卷着奶茶店的甜香掠过街角，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他们这些年的关系，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始终没接住彼此的温度。
从奶茶店到小区不过十分钟路程，两人却走了二十分钟。林深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今天冷，要不要穿我的外套？”或者“你饿吗？我煮碗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昨天早上，小棠啃着面包说“爸爸，你煮的面还是那么咸”，想起上周家长会，他因为加班没去，小棠回来把奖状塞在抽屉最里面，说“老师说没关系，下次再来”。
单元门的感应灯亮了，小棠率先走进去，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一层亮起来。林深跟在后面，看见她书包上挂着的玩偶——是去年生日他买的，当时小棠说“爸爸，这个兔子好丑”，可现在还挂着，耳朵都磨得起球了。
“咔嗒”一声，家门开了。客厅的灯还亮着，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林深的旧手机，正凑着眼睛看：“深儿，你这手表怎么还是不转？是不是没电了？”他抬头看见小棠，眼睛一下子亮了：“小棠回来了？爷爷煮了糖水蛋，在锅里温着。”
小棠站在门口，盯着父亲手里的手机，声音软了一点：“爷爷，我不饿。”她换了鞋，往房间走，路过林深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爸爸，我先回房间了。”
林深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发紧。他走到厨房，掀开锅盖，糖水蛋还冒着热气，是父亲按照小棠小时候的口味煮的，放了两颗红枣，糖放得有点多。他盛了一碗，端着往小棠房间走。
“咚咚咚”，敲门声很轻。小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啊？”“是我。”林深说，“我端了糖水蛋，你要不要吃点？”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小棠穿着睡衣，眼睛还是红的，头发乱乱的，像只刚被揉过的兔子。她接过碗，说：“谢谢爸爸。”然后就要关门。
林深用手抵住门，轻声说：“小棠，爸爸能不能进去坐会儿？”
小棠盯着他的手，良久，才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房间里很暗，只有台灯亮着，书桌上堆着课本，旁边放着个笔记本，封皮上画着朵玫瑰——和她手腕上的纹身一样。
林深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吃糖水蛋，勺子碰着碗，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注意到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写着几行字：“今天是我生日，爸爸又加班了。同学都有爸爸妈妈陪，只有我没有。”“老师说，家庭作业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做，可我只有爷爷。”“那个男生说，他会陪我过生日，会帮我打架，会听我说话。”
他的手轻轻抚过笔记本，声音哑了：“小棠，这些都是你写的？”
小棠抬头，看见他手里的笔记本，脸一下子红了，扑过去抢：“你怎么随便翻我东西！”
林深没躲，任由她把笔记本抢回去，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去年生日，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客户临时要改方案，我——”
“不用解释了。”小棠打断他，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我知道你忙。”她低头搅了搅糖水蛋，声音越来越小：“可我就是想，哪怕你陪我吃顿晚饭也好啊。”
林深的眼睛湿了。他想起小棠三岁的时候，坐在他腿上，说：“爸爸，等我长大了，要赚好多钱，让你不用加班。”想起她七岁的时候，因为他没陪她去游乐园，哭着说：“爸爸是大骗子。”想起她十岁的时候，拿着满分试卷，蹦跳着说：“爸爸，你看，我考了第一名！”
“小棠，”他轻声说，“爸爸错了。”他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可又缩回手，放在自己腿上：“我以前总以为，赚更多钱，给你买更好的衣服，更好的玩具，就是对你好。可我忘了，你需要的不是这些，是我陪你过生日，陪你做功课，陪你玩。”
小棠抬起头，眼睛里又有了眼泪：“你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
“我以前太笨了。”林深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他今天写的文案：“你看，爸爸现在换工作了，不用加班了。以后我可以陪你过生日，陪你吃早饭，陪你去游乐园——只要你愿意。”
小棠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字：“职场不是战场，而是修行场——写给所有正在经历挫折的人。”她抬头，问：“这是你写的？”
“嗯。”林深说，“是陈默哥让我写的，他说我写的东西很真实。”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昨天去面试了，HR问我能不能熬夜，我拒绝了。我说，我要陪家人。”
小棠盯着他，突然笑了：“爸爸，你以前不是说，工作要全身心投入吗？”
“以前是我错了。”林深说，“职场是修行场，但家人是修行的意义啊。”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小棠突然说：“爸爸，那个纹身——是我同学帮我纹的，他们说这样很酷。其实，我有点后悔了，疼得要命。”
林深的心揪了一下：“疼吗？要不要去医院洗掉？”
“不用。”小棠摇摇头，“等我长大了，就会忘记的。”她低头搅了搅糖水蛋，又说：“爸爸，你以后能不能别加班了？”
“能。”林深说，“以后我每天都陪你吃晚饭，陪你写作业，陪你——”
“爸爸，”小棠打断他，“我其实不想让你赚很多钱，我就想让你多陪陪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只受伤的兔子：“上次我做噩梦，喊爸爸，可你不在家。爷爷年纪大了，听不到。”
林深的眼泪掉下来。他走过去，抱住小棠，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靠在他怀里。他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是去年生日他买的洗发水，她说“爸爸，这个味道像草莓”。
“小棠，”他轻声说，“爸爸以后再也不加班了。”
小棠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腰，哭了。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像颗颗滚烫的星子，烧得他心里发疼。他想起昨天晚上，陈默给他打电话，说：“哥，文案写得不错，粉丝说很真实。”想起今天早上，父亲拿着他的手机，说：“深儿，你这手表终于转了。”想起刚才在奶茶店，小棠说“爸爸，我跟你回家”。
原来，所有的挫折，都是为了让他学会珍惜——珍惜父亲的旧手表，珍惜女儿的草莓洗发水，珍惜那些被他错过的、平凡的日子。
夜很深了，林深坐在小棠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拿起手机，给陈默写了条消息：“陈默，我明天去上班。”然后，他转身走进客厅，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小棠的奖状，正凑着眼睛看：“深儿，你看，小棠又得了奖状。”
林深走过去，坐在父亲旁边，接过奖状。上面写着“三好学生”，落款是上个月。他想起小棠回来的时候，把奖状塞在抽屉里，说“老师说没关系，下次再来”。他的眼睛湿了，说：“爸，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把手机修一修。”
父亲笑着说：“不用，我这手表挺好的。”他抬头看着窗外，月亮很圆，像个大玉盘：“深儿，你小时候，也总让我陪你玩。那时候我忙，没陪你，现在后悔了。”
林深握住父亲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像老树皮：“爸，以后我陪你。”
窗外的风停了，月亮把银辉洒进客厅。林深看着父亲的脸，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赚多少钱，不是升多高的职位，而是陪在家人身边，一起吃晚饭，一起聊聊天，一起走过那些平凡的日子。
他想起陈默说的话：“哥，你写的文案肯定能火，因为它很真实。”其实，最真实的，不是职场的挫折，而是家人的爱——那些被他错过的、忽略的、但始终存在的爱，像杯美式咖啡，苦中带点甜，像他的人生，虽然有挫折，但依然有希望。
深夜的房间里，小棠翻了个身，嘴里小声说：“爸爸，你陪我玩好不好？”林深站在门口，笑着说：“好，爸爸陪你玩。”他轻轻带上房门，走进厨房，给小棠煮了碗面——这次，他少放了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