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是在凌晨十二点半走出家门的。
客厅的挂钟刚敲过十二下,他摸黑穿上外套,手指碰到沙发扶手上的“小兔子”挂件——那是朵朵早上塞给他的,说“爸爸找工作累,想我的时候就捏捏小兔子的耳朵”。挂件上还留着朵朵的体温,像块暖宝宝,贴在他手心。
他回头看了眼卧室的门。门缝里漏出一缕光,苏晓应该还没睡——她最近总说“失眠”,其实是在等他回家。林深轻轻叹了口气,抓起玄关柜上的矿泉水瓶,拧开门锁,把寒风挡在门外。
早上八点,林深就到了人才市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衬衫(那是结婚三周年苏晓给买的),手里攥着二十份简历,封皮上“林深 35岁 销售经理”的字样被他摸得发亮。
人才市场里人挤人,年轻的面孔像潮水般涌过来,林深站在招聘摊位前,像棵被淹没的老槐树。他盯着那些“30岁以下优先”“应届生可培养”的招聘启事,喉结动了动,把简历往怀里又塞了塞。
“林哥?”
有人拍他肩膀。林深回头,看见小张——以前他带的实习生,现在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挂着“招聘专员”的牌子。小张的脸有点僵,手指无意识地扯了扯领带:“你怎么在这儿?”
“找工作。”林深笑了笑,把简历递过去,“你们公司还招销售吗?”
小张接过简历,翻了两页,眼神避开他的眼睛:“林哥,我们现在要应届生……你知道,成本低,好培养。”他把简历还给林深,补充道,“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帮你问问其他公司?”
林深接过简历,指尖有点凉:“不用了,谢谢。”
小张走后,林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旁边的摊位传来HR的声音:“35岁?还没结婚?我们要稳定的。”“销售经验五年?哦,可是你最近半年没工作,断层了。”“会开车吗?能接受996吗?”
林深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苏晓早上塞给他的,说“按时吃,别忘”。药瓶是白色的,标签上“盐酸舍曲林片”的字迹被苏晓用马克笔描了一遍,像朵绽放的小花。他捏了捏药瓶,把简历塞进公文包,转身走出人才市场。
外面的太阳很大,照在他脸上,像块烧红的砖。林深站在公交站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穿着这身衬衫,陪苏晓去医院产检——那时候朵朵刚满三岁,苏晓说“等朵朵上小学,我们就换个大房子”。可现在,大房子没换,他倒先失业了。
滨江大道的风有点咸,带着黄浦江的湿气,吹得林深的衬衫下摆飘起来。他沿着江边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形,瓶里的水晃来晃去,像他的心情。
对岸的东方明珠亮着灯,像颗巨大的钻石,江面上的轮渡鸣着笛,声音像老留声机里的歌。林深想起大学时,他和苏晓一起坐轮渡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穷,连门票都买不起,只能站在轮渡的甲板上,吹着江风,看星星。苏晓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她笑着喊:“林深,你看,月亮在江里!”林深跑过去,抓住她的手,怕她摔下去,苏晓笑着说:“你别怕,我不会摔的。”
风里有股熟悉的味道——柠檬味洗发水。林深抬头,看见前面有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背影像苏晓。他愣了愣,走过去,女孩回头,是张陌生的脸,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前面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烤炉里的红薯冒着热气,香味裹着糖稀的甜味,飘得很远。林深走过去,老太太抬头,眼睛弯成月牙:“小伙子,买个红薯吧?热乎的,能暖手。”
“给我拿个大的。”林深掏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零钱——昨天给父亲买了药,剩下的钱刚好够买个红薯。
老太太用夹子夹了个红薯,放在秤上:“五块钱。”她把红薯递给林深,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很暖,像苏晓的手。
林深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像大学时苏晓给他买的红薯。那时候他们每天早上一起去食堂,苏晓总是把自己的红薯分给她一半,说“你复习考研,要多吃点”。林深想起昨天晚上,苏晓给她煮的小米粥,里面加了红枣,甜得像现在的红薯。
“小伙子,这么晚还没回家?”老太太擦了擦手,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
“有点事,散散步。”林深说。
“散步好啊。”老太太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和我家那口子一起散步。那时候我们住在棚户区,晚上没灯,就拿着手电筒,沿着江边走。他说,等赚了钱,给我买个大房子,带阳台的,能种茉莉。”她指了指旁边的茉莉花盆,“你看,这是我去年种的,开得可香了。”
林深看着那盆茉莉,叶子上沾着露水,像苏晓的眼睛。他想起刚结婚时,苏晓在地下室种了盆茉莉,说“等我们有了大房子,就把茉莉移到阳台”。可现在,茉莉还在地下室,他们却搬了三次家,还是没买到大房子。
“日子总会好的。”老太太说,“我家那口子走的时候,告诉我,只要心里有希望,就不怕穷。”
林深点点头,把红薯吃完,擦了擦嘴:“谢谢阿姨。”
“不用谢。”老太太挥了挥手,“下次再来,我给你留个最大的红薯。”
林深继续往前走,江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他的头发乱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兔子”挂件,想起朵朵早上的话:“爸爸,你要加油哦,我以后不吃零食了,省钱给爷爷买药。”想起父亲昨天把手机当手表,说“深儿,我的手表怎么不转了”,想起苏晓昨天晚上给他留的纸条:“粥在锅里,热一下再喝。”
江面上传来轮渡的鸣笛。林深抬头,看见一艘轮渡慢慢驶过来,船上的灯光照在江面上,像条金色的带子。他想起大学时,他和苏晓一起坐轮渡,苏晓站在栏杆旁,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笑着说:“林深,你说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房子吗?”林深说:“会的,我们会有个大房子,里面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苏晓笑着说:“那我们以后要一起坐轮渡,直到老。”
可现在,他们的房子是租的,孩子已经14岁了,轮渡也换成了新的,可他们却再也没一起坐过轮渡。林深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苏晓的对话框,输入:“晓,明天我们一起坐轮渡吧。”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林深的心里像放下了块石头。他看着江面上的轮渡,想起苏晓的笑容,想起朵朵的“小兔子”挂件,想起父亲的笑容,想起老太太的茉莉,他知道,他还有希望,他还有苏晓,还有女儿,还有父亲,还有母亲,他不能放弃。
走到小区门口,林深抬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卧室的灯还亮着,他知道,苏晓在等他。
他走进楼道,往家的方向走。楼道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洒在他身上,像苏晓的手,像烤红薯的热气,像未来的希望。
走到家门口,林深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灯关着,只有卧室的灯亮着。他走进卧室,看见苏晓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刚发的消息。
“你回来了。”苏晓笑着说,把旁边的外套递给她,“外面冷,穿上。”
林深接过外套,穿上,坐在她旁边。
“你发的消息我看见了。”苏晓说,“明天我们一起坐轮渡,像以前那样。”
“嗯。”林深点点头,“我想和你一起坐轮渡,看东方明珠,看江里的月亮。”
苏晓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我明天早上给你煮红薯粥,我们吃完早饭就去。”
林深把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头发上的柠檬味洗发水香,像大学时那样。他想起白天的挫折,想起深夜的散步,想起卖红薯的老太太,想起情侣的对话,想起女儿的“小兔子”挂件,想起父亲的笑容,他知道,不管以后有多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因为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有彼此在,就不怕。
第二天早上,林深很早就起床了。他给父亲煮了小米粥,给朵朵穿了粉色的连衣裙,然后和苏晓一起吃早饭。
苏晓煮了红薯粥,还做了腌萝卜。林深喝着粥,吃着腌萝卜,想起昨天晚上的烤红薯,想起大学时的日子,心里充满了温暖。
吃完早饭,他们一起出门,往轮渡站的方向走。朵朵抱着“小兔子”挂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父亲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母亲笑着说:“朵朵,慢点儿。”
走到轮渡站,林深买了四张票——他、苏晓、朵朵、父亲。轮渡来了,他们一起上了轮渡,站在栏杆旁,看着黄浦江的风景。
苏晓靠在林深的肩膀上,笑着说:“林深,你看,东方明珠还是那么亮。”
林深点点头:“嗯。”
朵朵指着江面上的波浪,喊:“爸爸,你看,波浪像星星!”
林深笑着说:“是的,像星星。”
父亲看着江面,说:“深儿,我以前和你妈一起坐过轮渡,那时候我们也像你们这样。”
母亲笑着说:“老东西,你还记得呢。”
大家都笑了。
轮渡鸣着笛,慢慢驶向前方。林深握着苏晓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想起昨天晚上的散步,想起卖红薯的老太太,想起情侣的对话,想起女儿的“小兔子”挂件,想起父亲的笑容,他知道,不管以后有多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因为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有彼此在,就不怕。
轮渡靠岸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林深牵着苏晓的手,走下轮渡。朵朵跑在前面,喊:“爸爸,妈妈,快来看!”
他们走过去,看见朵朵蹲在地上,看着一盆茉莉。茉莉开得很香,叶子上沾着露水,像苏晓的眼睛。
“这是奶奶种的茉莉。”朵朵说,“爸爸,我们以后也种一盆茉莉吧,放在阳台。”
林深看着苏晓,苏晓笑着点点头:“好,我们以后种一盆茉莉,放在阳台,等它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坐轮渡,看东方明珠。”
林深笑了,伸手摸了摸朵朵的头:“好,我们以后种茉莉,坐轮渡,直到老。”
风里传来茉莉的香味,像苏晓的洗发水香,像烤红薯的热气,像未来的希望。林深握着苏晓的手,看着朵朵的笑容,看着父亲的背影,看着母亲的笑容,他知道,他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因为他们有彼此,有希望,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