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的空调风裹着焦糖玛奇朵的甜香吹过来,林深缩了缩脖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上的冷凝水——杯里的拿铁已经凉透了,奶泡沉在底部,像一层发灰的泡沫。他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背对着收银台,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求职APP的界面停在“已投递”页面,红色的数字“50”像根针,扎得他眼睛发疼。
早上出门时,妻子把熨得平整的衬衫递给他,说:“这件显精神,面试肯定能过。”可现在,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袖口沾着早上挤地铁时蹭的咖啡渍,洗得发白的布料贴在背上,像块被揉皱的抹布。林深抬手理了理头发,指腹碰到额前翘起的碎发——昨天晚上躲在阳台抽烟,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没敢让妻子看见。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林深赶紧低头,是第17家公司的回复。他的喉咙发紧,手指划过屏幕,字里行间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林先生,您的简历我们已仔细评估。您在传统零售行业的十年经验非常宝贵,但考虑到团队年轻化战略(目前团队平均年龄28岁),我们需要更能适应快速变化的候选人。感谢您的理解。”
“十年经验”——林深盯着这几个字,想起上周修改简历时,他把“十年”改成“丰富行业经验”,以为能模糊年龄感,结果还是没用。这家公司是以前同事推荐的,同事说:“他们在招市场经理,你以前做过区域市场,肯定符合。”可现在,同事的微信还停在“哥,抱歉啊,我再帮你问问”,林深没敢回复。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对面座位的年轻人脸上。那小伙子穿着连帽衫,破洞牛仔裤膝盖处露着一截苍白的小腿,背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电脑包,正对着手机笑:“妈,你猜怎么着?我就投了个简历,面试的时候聊了聊小红书运营,他们就说我思路清奇,直接给了offer!月薪一万五,还有季度奖金!”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连帽衫的抽绳都跟着晃。
林深看着他,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那是1999年,他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穿着妈妈织的毛衣,捧着简历去一家国企面试。拿到offer的那天,他在公用电话亭给妈妈打电话,手冻得发抖,声音却像浸了蜜:“妈,我被录取了!每月工资八百块,还有住房补贴!”妈妈在电话里哭,说:“我家深儿真棒,以后就能养活自己了。”
可现在,他四十岁了。手机里的求职APP刷了又刷,能投的岗位越来越少——要么要求“35岁以下”,要么写着“接受应届生”。林深翻着岗位描述,手指划过“新媒体运营”“短视频策划”这些陌生的词汇,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上周,他试着投了个“市场推广”岗位,HR回复:“请问您有新媒体运营经验吗?”他打字的手顿了顿,回复:“传统渠道经验丰富,新媒体可以学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手机又震动,是第18家公司的“已读”提示。林深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盯着屏幕上的“已读”标记,指尖渗出细汗——这是他等了三天的回复,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生怕错过。他深吸一口气,点开消息,屏幕上的字像冰棱:“林先生,您的简历不符合我司岗位要求,感谢您的关注。”
林深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慢慢暗下去,映出他眼角的细纹。他端起冷拿铁,喝了一口,苦得他皱起眉头。咖啡的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像他此刻的心情——父亲的降压药快吃完了,一盒要三百八十块,家里的存折里只剩两千块;女儿小棠的学费还没交,班主任昨天发消息说:“小棠的数学补习班费用该交了,不然跟不上进度。”妻子的工资是超市收银员的三千块,够付房租和水电费,却不够填这些窟窿。
口袋里的抗焦虑药硌了他一下。那是上周去医院开的,医生说:“你这是应激性焦虑,得慢慢调。”妻子把药放在他口袋里,说:“每天吃一片,别忘。”可昨天晚上,他躲在阳台抽烟,把药盒翻出来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吃——他怕吃了药,就会承认自己真的垮了。
旁边的年轻人站起来,背起电脑包,对着服务员挥手说:“姐,再见!下次来喝你制的星冰乐!”服务员笑着点头,林深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小棠。小棠今年14岁,上周刚过生日,她拿着蛋糕说:“爸爸,等我长大了,要赚好多钱,给你买新衬衫。”她的眼睛像星星,像他二十岁的时候,对未来充满希望。
“先生,需要续杯吗?”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深抬头,看见小姑娘穿着绿色制服,围裙上沾着咖啡渍,笑容里带着几分拘谨。他摇摇头,把杯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小姑娘收拾杯子时,目光扫过他的公文包——那是个旧公文包,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上面还印着以前公司的logo。“您是在找工作吗?”她突然问。
林深愣了一下,点点头。小姑娘抿了抿嘴,说:“我 cousin 以前也找了好久工作,后来做了自媒体,现在挺不错的。他说现在企业都喜欢会新媒体的,您可以试试?”林深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去年陈默来找他,说:“哥,我要做美食博主,你要不要一起?”当时他皱着眉头说:“这算什么工作?不如好好找份稳定的班上。”可现在,陈默的公众号有二十万粉丝,还开了家传媒公司。
手机又震动,是陈默的消息:“哥,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工作?”林深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半天,才打出:“还没,再等等。”没过多久,陈默回复:“哥,要是实在不行,来帮我做自媒体吧。我最近要做职场类账号,需要有经验的人写脚本,你以前做过市场,肯定能行。薪资的话,刚开始每月六千,以后涨提成。”
林深看着“六千”这个数字,想起家里的账单。父亲的药费每月一千二,小棠的学费每月八百,房租三千,妻子的工资刚够覆盖这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抗焦虑药,想起昨天晚上妻子说:“深,我昨天看见菜市场招理货员,要不我去试试?”他当时就急了:“你每天站八个小时,再去理货,身体受得了吗?”妻子低头搓着衣角,说:“那也比坐吃山空强。”
服务员收拾完桌子,转身要走,林深突然叫住她:“姑娘,你们这儿招兼职吗?”小姑娘愣了愣,说:“兼职要大学生,您……”她没说完,林深就笑了,摆手让她走。他摸着公文包的拉链,想起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指腹上有个很深的茧,是小时候给他们织毛衣磨的。母亲去世前,握着他的手说:“深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窗外的梧桐叶飘了进来,落在林深的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叶子的脉络像张网,清晰地刻在深黄的叶片上。林深想起自己的人生:二十岁时的意气风发,三十岁时的创业失败,四十岁时的求职困境,每一步都像叶子的脉络,缺一不可。他把叶子放进公文包,想起小棠昨天说:“爸爸,你看,这叶子像不像我们家的家谱?”
林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把公文包往肩上提了提。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但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一丝坚定。他想起父亲的药,想起小棠的生日,想起妻子的笑容,想起陈默的邀请——他不能放弃。
走出星巴克的时候,风里飘着桂花香。林深抬头看了看天,秋天的天空很蓝,像他二十岁时的梦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给陈默发了条消息:“默,明天我去你工作室聊聊。”没过多久,陈默回复:“哥,我等你!”
林深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向地铁站。梧桐叶在他脚边打转,他踩过一片叶子,听见清脆的响声。他想起母亲的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是的,他还有希望——他有十年的经验,有爱他的家人,有愿意帮他的朋友。他相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地铁站的入口就在前面,林深的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一点。他摸了摸公文包里的梧桐叶,想起小棠的话:“爸爸,叶子的脉络是它的故事,你的故事还没写完呢。”是的,他的故事还没写完,他还要继续走下去,带着希望,带着爱,带着所有的挫折和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