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戴寻电话的时候,白树正在和代数搏斗,并明显感觉自己要败下阵来。
白树其实之前成绩不差,只是换了环境加上现在的进度确实快,她还不太适应。
会好的,只要到适应的那一天,她一定会迎头赶上。
她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她不愿意承认现在的无力感是因为自己“差劲”。
快要入定了的白树被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点了接听键:“你好,哪位?”
“你居然没存我电话?”电话那边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语气里的熟稔让白树愣了几秒。
“戴寻?”白树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是你吗?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正是在下,”戴寻不满意地说,“你在干嘛呢?”
“战斗呢。”白树不太想承认自己做题做不出来,“战事紧迫,有事快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打游戏呢啊?”
“没,你打电话给我到底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前后桌的情谊呢?”
“咱俩刚分开五个小时,再过几个小时就又见面了,”白树没做出题还有点郁闷,“没事我先挂了。”
“别别别!”戴寻急迫回复一句,又开始支支吾吾,“我……你现在想出来吗?我带你出去转转。”
“现在?”白树看了一眼时间,时针接近九点,不早不晚的时间,“我家里人估计不允许。”
更多原因她无法开口——她对这个城市太过陌生,这么晚了该怎么去找戴寻?自己手里没有钥匙,回来该怎么开门?如果和舅舅舅妈去商量,舅舅舅妈会怎么看自己?光是动了一下念头,种种顾虑就冒了出来,索性斩断那一点点跃跃欲试,直截了当地拒绝。
她现在没有资格惹麻烦。
“你来北京是不是还没好好玩过?北京晚上可漂亮了,后海,长安街,或者胡同巷子,放心,我去接你,逛完送你回来。”
“可是我……”
“你想吃什么,带你吃。”戴寻一个劲地抛筹码,怕电话那头再传来拒绝。
“戴寻,我真的不能出去,要不,你约别人?”
“好吧,”戴寻冷静下来,“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
“没有,不用多想。”
几句干巴巴的寒暄后,白树再不想忍受尴尬,按断了电话。
又翻了几页习题后,她想了想,重新发去一条短信: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戴寻那边没有再回复。
白树再次陷入与代数题的缠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叮”地响了一下。
白树拿过手机,是一条彩信,她犹豫了一下点了“下载”。几秒过后,戴寻半张脸和橙黄色的胡同口夜景蹦了出来。
-独行小巷间。
白树笑了起来,回复一句:记承天寺夜游。
过了几秒钟,戴寻又回复一条:快睡吧,白怀民。
迅速又补来一条:晚安。
盯着这两条短信,白树觉得代数鬼画符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第二天上课,戴寻似乎一直没什么精神,一直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前一晚是几点回去的。
本来想回头问问戴寻,但只要到了课间程晨就过来找戴寻聊天,聊来聊去全是这场比赛那个球队,白树惊讶,踢一场球关系就变得这么近,男生真是简单生物。
白树心里腹诽,这人与自己一样初来乍到,怎么完全不忧心学习。
似乎是听到白树心声,章想上课的时候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进了班级,张口抛下一句晴天霹雳:“两周后要月考了,按整个大年级排名,排名会在年纪大榜公示,你们都好好准备一下,被给我丢人。”
白树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
所有的科目她只听了几天课,进度和教材都不一样,连框架都还没熟悉透,这就要排名了?
班里也响起抗议声,但被章想重重一摔书给震住了。
“开学都这么久了,还不收心,我看你们就是需要一场考试,看看自己的水平。”
“嘶……”白树心里慌乱,短暂走神,小指被纸张边缘划出一道血口,渗出几点血丝,看着不明显,却牵扯出十指连心的痛。
“你怎么了?”以为戴寻在趴着睡觉,他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没什么,”白树陷入沮丧,“划到手了。”
戴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戳了戳白树的后背,一个创可贴从白树右耳边递过来,“喏,给你。”
白树接过,又觉得心中一暖,说:“再给慢一点我都怕伤口愈合了。”
戴寻低笑声从身后传来,却比刚才轻轻一戳还要令人出神。
戴寻一抬眼就等看到白树的背影。
她扎一头中马尾,脖颈些许碎发,校服背面干干净净,有柠檬洗衣粉香气。大多数时候,白树都低头做题,看得出来她听课的时候非常认真,头随着老师讲课一抬一抬。
戴寻一整天趴着,余光感受到白树数次回头想和他说点什么却又作罢。
……一瞬间很想让程晨闭嘴。
昨天老爸走了之后,戴寻心里就很堵,很闷,非要大大发泄一场才能痛快。他给刘朗发了信息,但他说最近被看得比较死溜不出来。戴寻只好无聊地划拉着通讯录,直到白树的名字划过,他又划了回来。
电话拨通的时候,戴寻都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给白树打电话。
白树没出来他也能想得到,毕竟连路都认不明白。
姥姥应该睡着了,戴寻盯着白树发来的短信,小小地说了一句“靠”,一个猛子坐起来,出了门。
他其实还挺喜欢在晚上出去骑行的,北京一年四季都很干爽,白天全都是人,只有晚上才能稍微静谧一些。
今天上课,白树一直对他比较关照,但不知道为什么,章想进来讲课之后,她的肩膀就塌了下去,一副蔫巴的样子,跟老妈养的总是忘了浇水的花儿似的。
想了想,戴寻又戳了戳白树的背,低声说:“想什么呢。”
“大劫将至,”白树懒洋洋地说,“你不懂。”
“什么劫难,说出来小爷给你半道儿截胡了,来劫我,我命硬。”
“你不是心情不好嘛,还有空管我啊?”
“嘿,”戴寻说,“这已经是昨天的事儿了,我心烦从不过夜。”
“哇,那你好棒棒哦。”白树面无表情说。
“别烦了,今晚要不要再带你转转?我早点送你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白树说,“没听马上就考试了么。”
“就这呀,”戴寻咧出一个笑,“这还算个事儿?你跟我出来,我给你讲讲。”
“真的假的?”白树很怀疑戴寻这一副学渣的样子,再补一句,“你连课都不听。”
“我长了耳朵,我能听见声儿,谢谢。”
说完,戴寻补了一句:“你要是担心的话,我起码能跟你讲讲北京教材啊,这我熟。”
白树心动了。
舅舅一早给自己发来短信,说今天和舅妈要应酬晚点回,钥匙放在了水电箱里。
大致在脑子里排查了一下计划后,白树说:“好,但先讲题吧,讲完有时间再溜达。”
“行!”戴寻说,“放学咱俩一起走。”
放学铃一响,戴寻就收拾好东西站在了白树面前。
“真迅速你。”白树有点无语。
班里几个女生都回过头来看着戴寻和白树,程晨还在一边怪笑了一声,白树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加快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这不是怕你又反悔么,甭着急,我等你。”
“……走吧。”白树撵着戴寻出了教室。
出来之后,下午的阳光很充沛,白树走在路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走吧,先带你去讲讲题。”戴寻说。
“咱们去哪儿啊?”白树问。
“两个选择,要么去我姥姥家。”
“我不去,”白树非常震惊,“我不敢见长辈。”
“我姥姥这个点儿都不在家。”戴寻笑了,“家里没人的。”
“那我也不去,我选二。”
“行吧,那走吧咱们。”说是说,戴寻还是一副慢悠悠怎么也不着急的样子往外头走。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校门口,白树对戴寻随手就打一辆出租车的行为很震惊。
北京多大啊!打车得多少钱!
但白树没说话,乖乖坐在车里,戴寻也没觉得异样,坐进去之后跟司机报了一个名字。
司机点了点头,看来是很知名的地方。
司机全程没有说话,但放着一首好听的英文歌。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
But that's alright because I like the way it hurts.
白树没听过这首歌,事实上她几乎不听歌,也没有mp3。但她能听出来这首歌很好听,女声又温柔又有力量。
让白树没想到的是,戴寻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hear me cry.
But that's alright because I love the way you lie.
他唱得很随意,声音轻松地从喉咙里泻出,英文发音非常标准。
这首歌迅速进入了一段rap,但戴寻竟然也很轻松地跟了下来,只是从一种慵懒变得稍稍认真了一点。
白树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I can't tell you what it really is,
I can only tell you what it feels like.
And right now there's a steel knife in my windpipe.
I can't breathe but I still fight all I can fight.
As long as the wrong feels right it's like I'm in flight.
“你看什么?”戴寻没有转头,只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在看你,”白树目不转睛地看着戴寻说,“很有吸引力。”
白树是由衷的。她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唱出过这么标准的、好听的英文歌。其实严格来说,她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唱出这样好听的英文歌。
“嗯哼。”戴寻说,“我从小就爱唱歌,只是不愿意在人面前唱。”
“为什么?”白树问,“你唱的这么好听。”
“我唱的好听我自己心里清楚。”戴寻说。
白树笑了一下,“脸呢?”
“我是说,这件事在我们家好像只有我这么觉得。小时候,我爸妈让我学过乐器,后来就逼我在他们同学和我家亲戚面前表演,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琴收了不让我碰,除非我愿意拉琴或者唱歌。”戴寻声音低了下来。
戴寻说完之后,才转过头去看了白树,白树一直静静的,没有说话。
“我不该说这些的,”戴寻又等了一会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点太矫情了哈。”
“不是,”白树说,“我没有觉得你矫情,我是……想我爸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