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过来前，戴寻最担心的事儿就是没球踢。
球队最铁的兄弟刘朗给他打过电话，上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抱怨戴寻走了之后一直没物色到脚感好、有策略的中路。
“靠，寻寻，咱班的都被Z中那帮业余的赢了一场，这你能忍？！”
“啧，”戴寻难以置信，“你们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没办法啊，你不在，统筹的人没了。而且咱一帮人默契都磨合得多好啊，现在一时半会儿让我们哪儿扒拉替补去？”
“你还真别提，”戴寻坐椅子上往后靠了靠，“我刚来这学校就去看了看体育场，比咱之前的场子差了那不是一星半点儿，和一帮打篮球的混在一起，也没什么人踢，不知道能不能参与得进去。”
“寻寻，”对面的刘朗笑了起来，“你丫该不会想我们了吧？”
“滚蛋，”戴寻也笑了起来，“别恶心人了，小爷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哎呦喂，怎么听着您这儿还有点高兴呢？你爸妈没掐死你啊？”
“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跳，原来学校快闷死我了，加上我姥姥身体不好，我得多陪陪她。”
“懂，那你什么时候回海淀？咱约一场，给你过过瘾。”
“再说吧，和我爸妈冷战呢，不想回去。而且，我最近找到人陪我了，还挺有意思的。”
“你这么快有新铁子了？寻寻，我还是不是你的唯一了？”刘朗夸张地喊起来。
“去去去，不跟你贫了，人那不是我铁子。别贫了，你不找你的萌萌了啊。”
“哦对，我今晚带着萌萌看电影去呢，我存钱给她买了条施什么奇怪的项链，她肯定喜欢！”
挂了刘朗的电话后，戴寻又犯了一会儿愣。
在之前的学校，戴寻是校足球队的队长，很多好哥们儿都是一起踢球认识的。转学之后，队里的哥们儿叫了自己好几次，说他不在踢球都不痛快了。
很多个周末的下午，他们都会一起去周围大学的体育场踢球。戴寻看着草皮就觉得亲切。
如果说戴寻对原先的生活还有一点眷恋的话，就是这帮球队的兄弟们了。
直到下午和程晨踢足球的时候，戴寻才感到一丝久违的酣畅淋漓。
程晨是前锋，爱射门，体力爆发力都不错，意识也强，懂得和人配合。每次给程晨传完球，程晨都能来一脚漂亮的射门，准确率竟然还不低。
有一脚球，程晨本来能进，但一个扭身把球传给了戴寻，戴寻往前一踢，一个很漂亮的射门后球直直进网了，程晨在远处给戴寻竖了竖大拇指，戴寻回了一声口哨。
爽！
踢完球，程晨激动地跑着过来，一把搂住戴寻的肩膀：“戴寻，你真不错，给我传了不少球，空隙找得都很强啊，好几次要不是我也忙着射门，都想停下来给你欢呼了！”
“你也不赖，”戴寻说，“踢得真过瘾啊。”
“你是不是之前专业踢过啊？”程晨去自己包里去过两瓶矿泉水，给戴寻递了一瓶。
“谢了，”戴寻接过来喝了大半瓶才接着说，“之前校队的，还担心过来之后没得玩呢。”
“诶，我也是校队的，我可以介绍你去啊，你这水平绝对够了！”程晨很兴奋，“就是一般进来都得替补，要替补好几场才有机会上场，踢得好才能进首发，咱们校队和市足球队有合作，挺严的。”
“嗯，”戴寻说，“我考虑一下告诉你。”
戴寻不想一口答应程晨。好歹小爷也是之前校队队长，过来踢替补算怎么回事。
但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踢完球他整个人都舒爽了。
回教室取东西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桌子上多了一个粉色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方盒。他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个编织起来的桃心。
“这么快就有人给你表白啦？”程晨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
“哦，”戴寻把袋子收起来塞进书包里，“以前我那学校也不少。”
“嘿，脸呢？”程晨说。
“别说你没收到过啊，哥们儿压根不信。”戴寻说，
“那必须有啊，但我已经心有所属！”程晨挑了挑眉毛。
“哦，加油吧骚年。”戴寻说。
“你不问我是谁啊？”程晨有点不爽地说。
“没那么八卦。”戴寻笑了笑。
“告诉你也无妨，”程晨往窗边儿空位一指，“坐那儿的，我的女神，校花楚南飞。”
“没注意，明儿我留意留意。”戴寻抬眼看了看，那张桌子堆着乱七八糟各种化妆品和小皮筋，几乎是周围最乱的一张。
在往前一瞟，前桌白树的桌子干干净净，只放了两本书，显得很空。
“诶，你就这么转学过来了，无牵无挂的，之前学校没你喜欢的人啊？”程晨问。
戴寻有点无语：“你这逻辑是怎么连起来的啊？”
程晨笑了笑没再说话，收拾完书包走了。
喜欢的人？
戴寻之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前的生活，就是踢踢球，和哥们儿吹吹牛，学习，听从姥姥的召唤。倒是有很多女孩来给他送情书和礼物，但都是叽叽喳喳过来往他手里一塞就跑，不知道的以为要袭击他。
好多人甚至连个名字和落款都没留，就算留了，戴寻也压根对不上号。
白树倒是挺有意思的，她大方，仗义，甚至有点小狡黠。但到了班里，她又变得沉默、敏感，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自卑。
一个复杂的，在他之前的生活里完全没见过的人。
一个让人想要探寻的人。
回家的这一路，戴寻心情都很好，运动完浑身舒爽。
“姥姥！”戴寻掏出钥匙打开姥姥家的门，往里喊道，“您大外孙回来咯！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累死啦！”
“每天大呼小喝的像什么样子？”老爸的声音却从客厅传了过来。
戴寻猛然停住脚步，扬起来笑容骤然停止，僵在脸上。
“还有，你现在连我和妈妈的信息都不回了吗？你知道你妈妈有多伤心吗？”戴寻不用扭头也知道老爸此刻肯定拧着眉头盯着他。
那种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不满、挑剔、严厉的表情，让人错觉自己从来就不被肯定的表情。
他太熟悉了。
“戴振邦，让你待在这儿吃饭不是让你训小寻的。”姥姥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寻啊，累了吧，姥姥做了你最爱吃的排骨，锅里马上炖好了，快去洗洗手过来准备吃。”
姥姥边说边拉着戴寻往卫生间里走，嘴里碎碎念着：“看看这一身汗，要不你干脆冲个澡吧，姥姥等你好了再开饭。”
“嗯，谢谢姥姥。”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爽被姥姥这一顿护犊子一压，压得戴寻鼻子有点酸。
老爸看着戴寻走进卫生间，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说：“妈，您老护着他，您看他看到长辈在这里，眼睛抬过一次么，叫人都不会。”
“你别在这借题发挥，”姥姥说，“小寻多好的孩子啊，在你嘴里咋就没个好呢？搁我我也不爱搭理你。”
戴寻走进洗手间，打开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不满表情都快溢出来了，戴寻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压抑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那些老爸老妈发过来的消息他不是没有看，只是一条条的诘问和指责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说他转学任性，放弃了海淀他们打点好的大好资源，是自甘堕落；说他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从小被宠坏了不懂事；还说他以姥姥为挡箭牌，根本不为老人考虑。
简直是七宗罪。
真搞笑，戴寻想，谁宠过自己？被宠爱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戴寻很想回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最后还是烦躁地关了机。
姥姥说，别时常和他们起冲突，自己的路，自己走得正就好。
戴寻狠狠洗了把脸，推门出了洗手间。
排骨的香味冲进了他的鼻子，只是餐桌边坐着的是面色铁青的老爸。
他在很小的时候也曾想过，妈妈做好饭，屋里洒满阳光，充满了饭香味，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但是妈妈总是没时间做饭，所以他主动做了一次饭，但因为力气太小，不小心把锅砸在了地上，正好被老爸下班撞见。一顿责骂之后，老妈很疲惫地说他们工作很忙了不要再给他们添乱，，戴寻就再也没这么想过了。
那个小豆丁好像永远死在了那一天。
后来，每一餐和姥姥的饭，他都吃得很认真很大口。
而现在，老爸坐在这里，破坏了这样的饭。
戴寻直接过去，拉过老爸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说道：“您想跟我聊什么，先说了吧，说完了再吃饭，谁心里都松快。”
老爸又不满地皱了一下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戴寻说，“您平时都不过来姥姥这边，专门赶过来肯定是有事，说吧。”
“你真的是不可理喻，”老爸脸色变了变，“永远不能体谅我和你妈妈的辛苦。”
“您要么先指责说，骂够了再聊事，要么先把事儿说了吧，不然谁都吃不好饭。”戴寻面无表情。
姥姥一直在厨房里没出来，戴寻知道，姥姥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我跟你们章老师说了，你下次考试成绩要是不理想，就再转回原来的学校，我找了我之前的学弟保留你的资格……”
“我不去！”戴寻直接打断了老爸，“您当我是个物件吗，转来转去？您不知道我上学要适应吗？”
“谁让你这么任性！关键时刻非要转来这里！”老爸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我跟您说了一万次，您听过吗？您在意过我的理由吗？您听过我说的话吗？”戴寻说。
“戴寻！你这么放弃自己我怎么能答应！”
“那您别管我了，放弃我不成么！”戴寻大声说。
曾经那些一次次被忽视的愤怒、委屈，混杂着知道了姥姥的病时候的恐惧感一起涌了上来，压在戴寻的胸口，变成少年人口不择言的气血。
“小寻，不能这么说。”姥姥走了出来，一把搂过戴寻。
老爸再说了些什么，戴寻再没听清楚过，直到在老爸想动手的时候姥姥呵斥住了他，但老爸扬起的手碰翻了姥姥做好的排骨。
饭香四溢，一地狼藉。
老爸最终还是摔门走了。
戴寻眼睛压在姥姥身上，一股桂花香混合肉香的气味冲进戴寻的鼻腔，姥姥或许是激动，呼吸起伏非常快，让戴寻有点担心。过他的眼睛陷在姥姥柔软的身上，湮出两团小小的潮湿。
戴寻，你可真没出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