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白树在门口等了很久,没听到电梯的响声,都要紧张一下。快九点的时候,舅妈才到门口。
看着坐在门口的白树,舅妈很惊讶。
“白树?你几点放学的?”
“下午五点多。”白树看到舅妈,站起了身。
舅妈穿着比那天吃饭要职业很多的套装,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各种方盒,应该是打包回来的饭。
“你舅舅也不给我说一声,”舅妈往包里掏钥匙,白树见状赶忙接过了舅妈手里拎着的袋子,“我今天应酬,回来得晚,你舅舅还没回家?”
“没有,舅舅今天好像比较忙。”白树说,她闻到了舅妈身上一种烟酒混合的味道,像是行驶很久之后的绿皮火车里的气味。妈妈有时候出去谈生意回来晚就会带着这样的气味,只不过妈妈回来后会立刻洗澡,不想让她们姐妹俩闻到。
舅妈拧开了门,把饭盒放在了茶几上,对白树说:“进来吧,下次再这样记得打我电话。”
“舅妈,”白树边进门边说,“我还不知道您电话号码。”
“噢。”舅妈看了白树一眼,报出了自己的号码,白树存在了手机里。
“记得换拖鞋,”舅妈边说边走进卧室,“那些吃的你热一热吃了吧,我头疼。”
白树应了一声,想了想,先去倒了一杯温水,敲了敲舅妈卧室的门进去了。
舅妈已经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白树把水放在床头柜,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舅妈拎回来的,好像是肠粉?白树闻了闻,她在老家没有吃过。
已经冰了,但味道还可以。
白树没有挑剔,快速吃完了饭。
她早就饿了。
那天舅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白树已经不知道了,只是睡梦中隐约听到舅舅和舅妈的争吵声。
白树能感觉出来舅舅对她始终很疏离,但住下后才发现,舅舅似乎不是单单对她,对舅妈也是一样。
舅妈好几次跟他说家里的灯泡要换、下水道需要疏通,舅舅只是说工作忙,回头处理。
当着白树的面,舅妈不再多说,只是收拾家务的时候难免重手,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舅舅全当没看到。白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主动迎上去帮舅妈擦桌子。
第二天,白树为了避免再次迷路误事,早早就出了门。戴寻一到班级,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戳了戳白树的背:“喏,给你,你要的资料。”
戴寻指头轻轻顶着背的触觉麻酥酥的,白树回过头,说了句谢谢。
“你怎么老这么客气啊,”戴寻对此很不满,“多见外,我一年都说不了几句谢,除非是对很陌生的人。”
白树笑了笑,没说话。
“欸,哥们儿,”之前老接想总话茬的那个男生扭头过来叫戴寻,他就坐在戴寻左前方,“你是不是还踢足球啊,看你这双是挺专业的跑鞋。”
“嘿少侠好眼力,”戴寻说着大大方方把自己脚伸出来摇了摇,“我磨了我妈好久给买的,踢球脚感真的不错,抓地力也强。”
“那太好了,咱们班足球队还差人呢,你要想加入我叫你一起。”程晨说,“对了,你踢什么位置?”
“中场。”
程晨抬了抬眉毛:“可以啊,以为你是踢前锋的。”
“是啊,射门谁不喜欢,但我更喜欢策略性的位置。”
“那咱下午放学去踢两脚?”
程晨三两句就把戴寻当成了哥们儿,兴奋地约着戴寻一起。
戴寻却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白树。
“跟你说话呢,你看她干嘛?”程晨莫名其妙。
白树其实偷偷在听戴寻和程晨的对话。在老家大多数人都忙着学习,不学习的都爱打篮球,或者打架。
踢足球的很少、玩乐器的很少、爱运动的也很少。
这么莫名被提到,白树回头看了一眼戴寻,发现他有点犹豫地看着自己。
“对啊,你看我干嘛?”白树莫名脸红了一下,“你不是挺想去的吗。”
“可咱俩不是约好了一起放学回家么。”戴寻理直气壮地说。
白树没想到戴寻这么坦诚,也有点愣着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呦喂,”程晨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打乱你俩……”
“没有,”白树转过身去,目视前方,斩钉截铁地说,“放学那么早,你好好去玩。”
说完,白树就转过了身。
“那行!那明天咱俩一起啊!”戴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树没有回头,但感觉自己的耳朵一点一点变热了。
白树坐在班里的倒数第二排,看着全班人的后背。
她慢慢在熟悉班里同学的特质,但有些显而易见的特色。
比如大家都很喜欢章想,在她面前可以一定限度地畅所欲言,虽然不能完全放肆,但也已经比老家的老师好很多了。
还比如有些老师就不如章想这么受欢迎,比如政治老师,一个看着很木讷的矮个儿中年男人,头上有点微微秃顶,讲课时候从来不爱盯着大家,只把视线放在课本或者黑板上。他偶尔开口提问,都没什么愿意搭理他,他也并不介意沉默引发的尴尬,总是自问自答,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下午放学,第二次回家,白树还是有点迷糊,虽然能认路,但是要花点儿时间。
她边走边看着一辆辆驶过的车,叹了口气,她还是不太适应大城市的交通,在老家,基本所以的地方都可以走着、或者公交到。
站在公交站看站牌的时候,白树碰到了刚出校门的章想。
“白树?”章老师看见白树还没走,有点惊讶,“你是不是找不到要坐哪班车?”
“嗯,”白树其实下意识不想承认这个,但或许是章想这几天的平和,让她放下了一点戒备,“上次我舅……我家人送我来看过,但那次是直接打车,我想研究一下怎么坐公交回比较方便。”
“噢,有心了。你家住哪,我帮你看看。”
章老师似乎很熟悉周围的交通,白树刚说完舅舅家的地址,章老师就说了坐什么公交以及怎么转线。根据章老师的提示,白树很快等到了公交。
“章老师再见!”白树上车,不忘对章想告别。
“嗯,去吧。”章想点了点头。
在车门关闭的时候,白树看见章想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垮塌下去,像是整个人很疲惫了。
白树从来没见过章想的这一面。
白树很少对老家的老师这么热情与坦诚家里的事,尤其是目睹老师为了不让差生影响好学生的学习,背地里去挑拨两人关系的事儿之后。
老家的老师有些甚至还会体罚学生,大多数也都把成绩当作划分学生的方式。虽然白树可以得到优待,但她知道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讨喜,只是因为成绩单还算可以。有时候,不针对就是一种偏爱。
白树其实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带着对比的心态去找老家与这里的差距,可甫一到来,这种差别让她羡慕,羡慕的心情与失落交织在一起,冲淡其他的情绪。
这种完全无理由尊重与保护学生的老师,老家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少了。
差别还有很多,比如班里的大家热情是真的热情,但每个人有目标清晰,大多数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少了很多扭捏。甚至有几个女孩在第一天就大大方方来找自己问是不是之前认识戴寻,能不能介绍她们一起玩。白树盯着她们脸上可疑的一抹潮红,居然生出了一些青春真好的感叹。
她何尝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只是慨叹这份大胆。
白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她想用成绩让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居留多一分说服力。
回到家,舅妈还在,舅舅还是没到家。
白树和舅妈一起吃了晚饭,两个人基本都没怎么对话,只是偶尔几下筷子相碰,白树都飞快移开,之后再下筷,她会看准舅妈的方向。
太累了,一顿饭吃得白树坐立不安。
晚上,白树做完作业起来喝水,听到舅舅舅妈在卧室里的低语。
“我跟你讲多少次了,让你把家里的灯喝下水道什么的处理了,这些我处理不了。”
“回头再说吧,今天很累了。”
“回头回头,你自己数数你说了多少次回头!昨天跟你说的事今天又要反复说!当初雅琴说想把她女儿送来这里上学,学校手续跑前跑后,我有拖延过一天吗?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这么上心?”
“她是我侄女!我能不管吗?你现在怎么这么爱计较了?”
“我不和你计较你更不愿意听我说话了,光这些小事你自己数数我都说多少遍了。”
白树听见这些话,默默回到了书房里。
她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到来会是个麻烦,但是亲耳听到舅妈这么说,还是免不了难过。
只是白树当时年纪尚小,听不出这个女人的语气里生出的无限委屈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油盐不进的舅舅。如果十年后的她,估计会和舅妈同仇敌忾,对舅妈说,男人指责女人爱计较,只是因为他们心虚,知道自己被戳到了痛处。舅妈,你该理直气壮反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