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想到了陈卓会追问自己,但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眼眶发酸。
从来没见经常混不吝的陈卓这么严肃过。
陈卓算一个很特殊的朋友,在老家狐朋狗友一堆,好像什么人都认识,但到自己的事儿上他总是挺靠谱的,和那帮胡乱混社会的人还不一样。
非要提,他和白树甚至还带点儿非常远的亲戚关系。白树的小姨,算得上陈卓的四奶奶,是他爷爷四弟的老婆,严格来说,陈卓还得叫自己一声小姑姑。
只不过陈卓从来没有叫过。
陈卓是懂得自己所有“不堪”的人。曾经在老家城外的农田边,他们俩走了一遍又一遍,在那里,白树跟陈卓说自己妈妈又被人欺负了、做生意有一群无赖来赊账、或者是又忙得忘了要回家做饭、要接妹妹白艾放学。
白树看着远处浓得能吞噬一切得黑暗,对陈卓很认真地说,她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县城,让妈妈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陈卓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她,他没说话,盯着白树,又捏了捏她的手腕。
“那你赶紧多吃点,”陈卓笑着说,“这么芝麻大点儿的肩膀还想着扛起一整个家呢。”
过了几天,陈卓送给她一个带小花盆,里头光秃秃的。
“这是什么?”白树问。
“这是你,”陈卓说完瞄了一眼白树的表情,接着飞快说道,“和你很像的一颗小种子到时候你想远走高飞的时候它也会冒芽儿了你可以猜猜这里头种了些什么。”
白树勤勤恳恳浇水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植物冒头。
想到这些,白树眼睛弯了弯。她点开发件人,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陈卓那边接电话很快,“白树?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啦?”
白树一秒切换回了家乡口音,但还是莫名觉得有点羞耻,她压低声音说:“我这边刚安顿好,你呢,一切都还好吗?”
“我还行,就那样,你不是不打算联系我,干嘛打我电话?”陈卓在电话那边,语气降了降。
“对不起。”白树直接道歉。
“?”陈卓愣了愣,“你这什么路数?”
“跟你道歉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其实我……”
“哎呀行了行了原谅你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啊,肯定自己也慌得要死,让我猜猜,偷偷哭了没?”
“没。”白树说,“还没呢。”
“怎么?不开心啊?”
想到这里,白树莫名有点低落,“这边的节奏,我不是很适应,他们上课学习的时间短,我多用用功,肯定没问题。”
“那个,你别想太多了,万一是你自己觉得环境变了,其实成绩反而更好了呢,一切都会好的。”
“嗯。”白树心里一暖。
顿了顿,白树开口说:“我妹妹和我妈妈,她们还好吗?你见过没?”
“她们挺好的,之前家里还聚了一次,但感觉你妹妹越发不爱说话了,可能是想你吧。”
想到妹妹白艾,白树顿了一下。
“陈卓,你多帮我照顾一下我妹,我怕她……我妈妈平时忙,可能没法一直管她。”
“知道了,你不说我也会去看她的。”陈卓轻轻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树,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还回来吗?”
白树心里紧了一下,接着用轻松地语气开口:“回啊,当然回,我家就在那里,我能去哪?只是我刚来,还一堆事儿呢,等我都搞定了,我就回去。”
“好。”
挂了电话,白树扭头看向窗外,宽大的马路和穿行的车辆都让她觉得陌生。在老家,只有一条圆形的过街天桥,连接起整个城市的中心,路边有树,但都零零星星。但老家星星很亮,许多个和陈卓一起散步的夜晚,星星高悬头顶,她常常忽视,反倒是陈卓经常提醒她看天,还带她认大熊星座和北斗七星。
有点想家了。
来到北京,城市灯光盖过星辰,是另一番天地。
到站的提示音响起,白树跳下车,回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白树上了楼,到了家门口敲门,却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这是都不在吗?
她在门口等了一阵儿,盯着门口的瓷砖缝儿,又不死心地用手掌重重拍了几下门。门是舅舅装的防盗,和其他几户都不一样,透漏着气派,拍门的微微震感传到手心。
……手麻了。
还是无人应答。
白树终于接受了家里没人这个事实。
她盯着瓷砖缝儿,有点无语。
家里妈妈也经常做生意不在家,很小的时候就把钥匙交给了白树保管。一开始妈妈也不放心她这个小毛毛保管钥匙,就把钥匙藏在门附近的保险柜里,但那段时间出了一起盗窃案,邻居家藏卧室衣柜里的钱被一个附近的混混摸进去顺走了,邻居起码骂了三天街。
那之后,妈妈就把钥匙交给了白树。
白树保管得很好,一次都没有弄丢过。
但舅舅舅妈并不想给她家里的钥匙,或许是不放心,又或许是根本不信任。
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白树才终于掏出手机,拨响了舅舅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直接挂断了。
白树想了想,给舅舅发了一条短息:
-舅舅,我是白树,我放学了,现在家门口。我没有钥匙,你什么时候回来?
舅舅的短信回得很快,就四个字:
-找你舅妈。
白树并没有舅妈的电话号码。
白树看着舅舅的短信,不打算再发一条过去问号码了。
她有点茫然地愣了愣,坐在地上,拿出了晚上要温习功课的课本。
课本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一开始所有字符都是整齐排列的,后来开始有大有小,慢慢地又开始跳舞。
白树努力地想跟上这些字符,但却逐渐模糊……
她一直往前追着这些字符,但却怎么也追不上,遇到一个要跨过去的悬崖,她在悬崖这边各种使力,却怎么也迈不出腿。
这种用尽全力依旧被扯在原地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像陷入一片泥泞。
正当白树急得要死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非常刺耳的……手机铃声。
白树猛地惊醒。
原来是睡着了,花了一点时间回神儿,白树才想起来自己被关在舅舅家门口了。
舅舅和舅妈还没回来。
白树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北京号码。
“喂,请问您是?”白树刚接通号码,却发现自己嗓子跟劈了似的。
“白树?”那边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是戴寻。
“你嗓子怎么哑了?”戴寻又问了一句。
“我刚不小心睡着了。”白树咳了咳嗓子,声音稍微听着不那么劈了。
“那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啊?”戴寻问。
“没有,”白树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比客套话强点儿的关心却让她突然有点委屈,“本来也不该睡。”
“噢……”戴寻不知道白树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又说道,“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资料你要什么类型的,我这儿听说读写一堆,都没分过类呢,我也没怎么看过,都我妈搞的。”
“先给我最贴近课本的吧。”白树决定先稳妥一些,能跟上课业再说。
“行,那我明儿给你。你喝点儿水啊,嗓子还这么干。”戴寻说。
“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嘛,那……没什么事儿我挂了?”戴寻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树话少。
“好的。”白树不打算解释自己这会儿暂时没法喝水。
“对了!你存我号码了没?”
“嗯?”白树没反应过来。
“这个号码,是我的,你记得存了啊!”戴寻说。
“噢,好,我存了。”
“那拜拜。”
“拜拜。”
电话挂断之后,白树把这个电话号码点开,保存到了联系人。
姓名,戴寻。分类,朋友。
除了陈卓之外,她的第二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