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戴寻有点迷茫,愣了一下,“这才刚放学出来,要不你先回家?”
白树也愣了愣,然后也笑了出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不说了,正聊唱歌呢。”
“哦,以为你现在就想回去了呢。”戴寻说。
“到了。”正当白树在考虑怎么说的时候,司机大叔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树顺势说走走走下车快点。
戴寻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边往外挪边说行行行你别催站稳了。
白树笑了笑。
她并不想跟戴寻再聊家里的事,他们只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学,虽然戴寻已经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了,但那也不代表她可以轻易对他说这些她最隐秘的事。
同样,白树又不想骗他。
下车后,戴寻带着白树进了一家咖啡厅。
一进门,白树还是被里面的装潢小小惊讶了一下。整个厅是很复古的造型,里面是木质地板,墙上挂着很多张唱片和海报,每个卡座都是皮质的,旁边摆着一盆开得茂盛的绿植。
白树跟着戴寻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卡座边,她注意到桌子上摆着装满褐色粉末的……烟灰缸。
白树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因为老家只有一两家喝冷饮的避风塘,估计是回来的大学生们学来的舶来品,里面的装潢还是挂着风铃、贴着便利贴这种级别的。
“来了啊?”等他们坐定后,一名看着二十多岁的哥哥走了过来招呼他们,看样子和戴寻挺熟的。
“枫哥好,老样子,Caramel macchiato,谢了。”
那个叫枫哥的哥哥看着白树,向戴寻吹了个口哨。
“别闹,”戴寻说,“我们班同学,叫白树,和我一起转学过来的。”
“哦~那,这位,同学要喝什么?”
白树看了眼菜单,根本看不懂,而且被上面的价格呛了一下,说:“我要一杯热水就好。”
戴寻也没多说什么,跟枫哥说:“那再来杯热水吧,里面加点薄荷。”
“好嘞。”枫哥合上菜单,走之前又对着白树善意地笑了笑,回到了吧台那边。
“你经常来这里啊?”白树看着枫哥的动作,操作机器的时候非常干脆利落,店里立刻传来了咖啡香气。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戴寻笑了,故意放大了声音,“正常说说话啊,咱俩又没干什么。”
“哦,”白树也恢复了音量,“那你平时带人来,是想干什么啊?”
“我哪有,”戴寻提高了语气,“我都没带过女孩来这儿。”
“那你们去哪儿?”白树把戴寻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之前就没和女孩儿出来过,见了我就笑也不知道都在傻笑什么……”戴寻叹了口气,“这样行了吗姐姐。”
白树不再说话,只是狡黠地笑了笑。
枫哥的动作非常干脆利落,很快就端来了咖啡和白树的热水。热水用浮雕玻璃杯装了,上面点缀了几片薄荷叶。咖啡杯是一个很秀气的绿色陶瓷,杯沿趴着一只小熊猫,正对着杯面上的拉花。白树看枫哥拉出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两边各三道树枝,看着很精巧。
“哇!”白树惊叹,“真好看。”
戴寻觉得白树对着这个小咖啡的样子很像一只小动物。
“要不这杯给你吧,我喝热水。”戴寻说。
“要不,”白树犹豫了一下,“咱俩一人一半?”
“那样拉花就被破坏了。”戴寻说。
“那我再给你点一杯。”白树说,“你不是很想喝嘛。”
戴寻刚想拒绝,就听见枫哥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我给你俩送一杯吧,豆子磨多了。”
“谢了,枫哥你今儿真帅!”戴寻立刻冲吧台那儿挥了挥手,竖了个大拇指。
不得不承认,白树觉得他不管什么都可以大大方方接受的姿态非常少见。
是的,很少见,起码她总是习惯了后退和拒绝。
妈妈曾经对她说过,希望她和妹妹不要那么“懂事”,她觉得妈妈的言外之意应该就是戴寻展现出来的这种气质。
“别贫了,”枫哥啧了一声,“我就今天帅吗?”
“哪天都帅,今天最帅。”戴寻笑着说。
白树没有去破坏自己那杯的拉花,等戴寻那杯咖啡端上来,她把两个杯子摆在了一起。戴寻那杯,枫哥给做了一个柴犬的拉花。
“多可爱,”白树把杯子并排摆着说,“小树和小狗。”
“是挺可爱的,很可爱。”戴寻盯着白树说。
白树举起那杯咖啡,轻轻碰了一下戴寻的杯子。
“干杯,为今天。”白树说完,端起来大大喝了一口。
“欸,你怎么不等我啊!”戴寻说着也端起杯子,重重喷了白树杯子一下,也喝了一大口,“敬明天!”
等讲完作业的时候,白树一看表,居然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那一个半小时里,基本都是戴寻给她梳理现在的教材,还会夹杂些重点着重强调,白树偶尔发问。
问问题的几次,戴寻还小小惊讶了一下,夸白树提的问题都在点儿上。
其实白树才是被震惊的那一个,她一直以为戴寻是个和家里不对付的小少爷,聪明肯定是聪明的,但也未见得愿意花那么多心思在学习上。
但戴寻讲题的时候,思路非常清晰,先不急着纠结细节,而是搭建框架,由大到小,慢慢给白树讲清楚。而且白树发问几次,戴寻能敏锐地意识到两版教材之间的差距,再举例子给她讲。
白树一边觉得这样的戴寻很有魅力,一边……觉得很挫败。
白树能听出来,自己差得太多了。有些差距,是日积月累的,并不是题海战术或者单纯的抱佛脚就能赶上的。
“怎么了?”戴寻问。
“没什么,”白树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小小地叹了口气,“刚有点走神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讲再多怕你消化不掉。而且,以后也有机会再讲。”戴寻说。
“嗯,是有点难消化,”白树苦笑了一下,“谢谢你啊戴寻。”
“小case,客气什么!”戴寻说着,又观察了下白树的表情,“……那个,咱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白树看了一眼手表,还早,舅舅舅妈应该还没回去。
戴寻看着白树没有立刻回家的意思之后放松了一下:“饿死了,要么咱们去吃饭吧!”
“欸,你俩等会儿,”枫哥过来,坐戴寻旁边说,“跟你俩商量个事儿,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们帮我看看店,我刚朋友带过来点儿吃的,你们就在这儿吃了吧,这会儿人少没事。”
“什么吃的啊?”戴寻扭头问白树,“咱帮帮枫哥。”
白树笑了笑:“好啊,问我干嘛,你说了算。”
“得嘞,谢了。吃的在吧台,自己拿啊。”枫哥说完就出去了。
等枫哥都出门了,白树才想起来,突然紧张地问:“要是这会儿有人来点咖啡,怎么办?”
“瞧我的吧,”戴寻扬了扬眉毛,“看小爷给你露一手。”
戴寻走到吧台里,戴上了一条围裙,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问白树:“刚才那杯你喝着味道怎么样?”
白树仔细想了下说:“挺好的,感觉很醇厚,但味道太甜了。”
“哈哈哈,”戴寻笑着说,“我就喜欢喝甜的,得加够糖,枫哥给我做的肯定更甜。”
“行吧。”白树说,“戴甜甜。”
“好的白不甜,”戴寻接着问,“那你喜欢咖啡味吗?”
“还好,没太大感觉,之前没怎么喝过。”
“那我知道了,你不能再喝咖啡了,不然晚上你睡不着觉,我给你调杯别的。”
戴寻说完就没怎么说话,而是一个个杯杯罐罐资料挑选了起来,看得出他对枫哥这里得陈设都很熟悉,下手也都很稳。
白树坐在吧台边,认真地盯着戴寻,看着他手一扬,一杯漂亮的茶汤就泡了出来。再一扬,又变出一小团奶油。
他的手指修长但不纤细,忙起来的手感觉很有力度。
难怪班里小姑娘喜欢他。
枫哥这里的器具比较精致,连冰块都用不少模具来做,戴寻打开冰柜,在桃心和玫瑰花形的冰块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取出来了玫瑰花形的冰块。
白树比他想得要敏感,再说,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怎么想的。在想通之前,他并不打算做什么,这是对白树和对自己的尊重。
戴寻把冰块加在饮料里,上面铺了一层奶油,又撒了几片玫瑰干花瓣,放在了白树面前,说:“喏,小爷自创的玫瑰牛乳茶,尝尝。”
白树拿起杯子闻了闻,一股奶香混合玫瑰花香的味道,喝了一口,清香四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很甜或是很腻的味道。
“真好喝啊,”白树说,“比咖啡好喝。”
“嗯,突发奇想的,之前没试过,你觉得好喝就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白树小口小口地喝着这杯茶,戴寻看着她。
傍晚的余晖慢慢西斜,路旁的树影被拉得斜长,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咖啡店里日光渐沉,像时间遗漏了此处的少年少女。
“你经常来这里吗?”白树咬着吸管问。
“嗯?”戴寻还在发呆,一时没跟上,“噢,我经常过来玩。小时候枫哥是我邻居,后来……他爸妈离婚后,他跟着他爸搬走了,但他俩好像不对付。我之前来这儿买东西,认出他了,之后就总来。”
“不在家待着的时候就过来这里吗?”白树轻声问。
戴寻没说话,看着白树一会儿,又笑起来:“你是不是还担心我呢?”
“没,”白树飞快否认,低头喝了一口饮料,又闷闷地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事儿,我就是表达下我的关心。但你要是想说什么,可以找我,毕竟我初来乍到的是吧,也没法给谁大嘴巴你的秘密。”
“我那天……我是……”戴寻斟酌着用词。
“慢慢说,实在不行先来段绕口令适应下。”白树说。
“我爸你应该见过,他特不愿意我转学来这学校,但问题是他平时也不怎么管我。”戴寻说,“我特不能理解,平时不愿意管我,为什么到这种时候就要对我的选择横加干涉。”
“啊,”白树有点意外,但大概听清了是怎么回事,“有些父母是这样的,越缺乏安全感,控制欲越强。”
“我爸妈不是这样,他们纯粹把我当成了炫耀的工具,我觉得我和他们买的包没啥区别。”
“别妄自菲薄,”白树说,“你好歹也得算一辆车吧。”
“还得是辆玛莎拉蒂。”戴寻乐了。
“不太懂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白树抿着嘴,点点头。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姥姥,她去年查出了肿瘤,但医生说先观察着,但我就是特别慌。我之前没听过这种事,但好像我爸妈没什么反应。我想多陪陪我姥姥。”
“嗯,”白树有点惊讶,看着大大咧咧的戴寻还有这些烦心事。她想了想,轻轻捋了捋戴寻的胳膊肘,“可能他们心理也不好受,但没让你知道。”
“你把我当小猫了,”戴寻小声说,“我没那么脆弱,就是我爸妈让我比较烦躁。”
“毕竟你多潇洒啊,天大地大,纵情撒野是吧?”
“啊,是啊,”戴寻伸了伸懒腰,“难过的时候已经有,但是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想那个。但他们来影响我和我姥的时候我就很烦,那天问你要不要转转也是这个原因。不过吧,也不是什么大坎,我一个人冷静一晚上也行,和很多其他境遇的人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
这些话倒是让白树有点意外,在她心里,戴寻肯定是敏感的,但多通透呢,也未见得。她隐隐能感觉戴寻家境很好,就算是有个烦人老爸,也没在其他方面亏待过他。没想到,戴寻还会思考这些事。
“这么看着我干嘛?”戴寻说,“这些话是我姥姥教给我的,她说人活着要谦虚点儿。”
“噢,”白树了然,“你姥姥很智慧。”
“那是,”戴寻说着,语气又低落了起来,“可惜……不过我看她最近精神头挺好的,医生说年龄大了不好动手术,让我们先观察着。”
“北京看病,很麻烦吧?”白树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回忆,轻声问道。
“还行,我姥姥有认识的医生,我爸妈也能帮忙,这个倒没什么,怎么了,你家人要看病吗?”戴寻说。
“没,我就问问。”白树说。
她强制压下了那些回忆,挤出一个笑容。
她和戴寻的差距,可真大啊。
就连看病,戴寻的烦恼也是那么单纯,不用考虑那些能拦住很多人的问题。
戴寻看白树也沉默了下来,趴在桌子上盯着她。
白树经常在学校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让人误以为她在神游,但基本有人说话,或者老师往下讲课,她第一时间就有动作。但下午这样,带着点笨拙的关心,和偶尔的毒舌,却是谁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这算地下革命友谊吗?戴寻心想。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理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几分钟后,几个女孩子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老板?欸,今天换人啦。”一个短发女孩说。
“嗯,想喝点什么?”戴寻站起身,走到吧台里招呼起来。
“新来的小哥吗?你挺帅的!”另一个波浪卷女孩说。
“谢谢,”戴寻礼貌地回了句,“想喝点什么,都能做。”
小姐姐看了会儿菜单,又盯着白树的杯子说:“这是你们的新品吗?看着好好看,我来杯这个吧。”
“不好意思,这个是特供品,今天不卖。”戴寻笑盈盈地说。
白树偷偷看了戴寻一眼,又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
可能是奶油都化了,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