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北京x中。
15岁的白树单枪匹马从老家转到这所新的学校,她告诉自己不要慌。
出发之前,顶着舅妈的关心,白树再三强调自己不用人陪,自己就可以搞定入学。舅妈对白树秉持着关心到位、绝不多做的原则,放任白树自己去办理入学。
而舅舅,似乎工作繁忙,自从搬进来,饭都没有一起吃过几回,每天被迫与生疏的舅妈一起吃饭。
在几次坐错公交方向之后,白树终于到了地方,只是已经迟到太久。
踏入学校大门,白树找着方向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白树一路往里走,经过一间间教室,她往里一瞥,基本都是三十人的配置,一人一桌,整整齐齐的蓝白校服。白树从老家的火箭班转出来,班里挤挤挨挨都是成绩好和塞进来的关系户,一个人能挤到70人,同桌的角色就变得格外重要。
白树走到了最靠里的一间办公室,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进”。
白树推门进去,看见办公室里放置五六把书桌,一个卷发女人坐在靠门位置。她似是没化妆,但皮肤状态极好,眉目清秀,只是眉头总拧在一起,透着不怒自威的感觉。
“你是白树吧?我是三班的班主任章想。”没等白树回来,章想又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你怎么来这么晚?”
“不好意思,来的时候不熟悉路,坐错车了,”白树赶忙说,“下次不会了。”
章想似是习惯了做出严肃的表情,但并未追究,边起身边说,“你先在这里等等,今天正好还有另一位转学生,等他到了带你们一起去班里。”
说着,章想的电话响起,“喂,戴总,你到门口了?稍等我去接你。”
白树看着章想脚步匆匆出了门,不敢乱动,她注意到章想桌面干净利落,只在角落摆一张合照,章想抱着一个笑面灿烂的小姑娘站在故宫门口。那时的章想看着不过20出头,眉目疏朗,现在似是常皱眉头的缘故,她的眉间多了几条深深的细纹。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传来,白树坐正,却不见有人走进。楼道依稀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白树好奇,默默挪到门边。
“你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放弃了多少东西才给你转学进来,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之前的学校多少人击破头都进不去。”
“您觉得好您去上呗。”这是一个有点脆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那种一秒能激怒人的平静。
果然,刻意压低的男声突然变得昂扬起来,“戴寻,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转到这里再想回去我告诉你不可能的,这里我和你妈妈平时工作也过不来,你全靠自己搞得定?”
“搞不定不搞了呗,凑合活。”
“你这是什么话?你……”
“戴总,您别着急,楼道里不太好聊,我们先进去。”章想及时出声打断了男人的发作。白树听到他们进门的脚步,赶紧往里头溜。
先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男孩,全身穿着一身黑,但身形挺拔,倒显得黑色包裹着整个人,透出温和质感。男孩脸色沉静,虽刚被自己父亲当着老师面训斥,现在又被白树围观,但没有一点窘迫的感觉,反而一进门就盯着白树,像是早早就知道有人在那里偷听。
白树倒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对别人家的矛盾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小的时候,她就围观了本以为恩爱的姑姑姑父相互打架,姑姑一进门就抹眼泪,哭得似要断气,她因此恨上了姑父。可没几天家族聚餐,俩人又和好如初,当着爷爷奶奶的面互相给对方夹菜,让还对姑父记恨的白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对着碗碟里的大块排骨偷偷问了句为什么。
她那时候觉得,家庭真奇怪,好事坏事的界限过于不分明,不是局中人,最好不要参与。
跟在后面的应该是男孩的父亲,穿一身休闲装,莫名合身。他进屋见到还有人,顾及自己儿子的颜面,本来微张的嘴还是合上了。
再开口,语气已然平静,“章老师,我们知道您是名师,小寻就交给您了。”
“戴总,您放心吧,戴寻之前成绩那么出色,他知道分寸的。”
戴总听完这话,神色好了稍许,对男孩说,“没事别叫我和你妈妈,你最好自己都搞定。”
“您放心,不劳您大驾。”
白树听见后莫名想笑,男孩懂得怎么最能激怒自己的父亲,对方越是着急,他越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她嘴角微微上翘,偷偷去瞄男孩父亲的脸色,却发现男孩正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带着点被围观的羞愤。
白树垂眉,立刻装出一副乖乖的样子低着头。
没说几句,戴总就急着要走,章想出去送他,偌大的办公室剩下了白树和戴寻两个人。
戴寻刚被自己亲爹当着老师的面训完,郁闷得要死,白树秉持第一天不听不问不惹事原则,专心致志抠手指。办公室陷入沉默。
“喂。”戴寻率先开口
“你叫我吗?”大人一走,白树放松了不少,慢悠悠抬头。
“办公室里又没别人。”
“噢,”白树应了一声,以为戴寻在说自己的存在很突兀,她承诺,“你和你爸吵架,我不会说出去的。”
“没跟你说这事儿,”戴寻有点无语,“你怎么也不穿校服?”
白树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T恤,是前几天舅妈带自己去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张着大嘴的小鸡,白树没和舅妈拧着,今早老老实实穿着出门。
“我今天刚转学过来,”白树看着戴寻,总觉得他和自己老家的一个朋友很像,莫名多了一点亲近,“你也是吗?”
“啊。”戴寻应了一声,等待下文。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戴寻看见白树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再说话。
“你叫什么名儿啊?”戴寻再次开口。
“说真的。”白树说。
“嗯?”
“你是不是紧张啊?”
“……”
白树推己及人,觉得对面男孩没话找话,一定是先被自己亲爹撅了面子,又被亲爹撂下狠话,有点可怜。
她莫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没事儿,我也是第一天来,咱俩可以做个伴,以后我多照顾你。”
戴寻从小混不吝长大,大小事出了都有爹娘兜底,破天荒在对面这个小姑娘话里察觉出几分要被照顾的感觉,这感觉实在新鲜。
戴寻闻言突然笑了,再开口,声音已是明朗了不少:“我叫戴寻,寻找的寻,你呢?
“白树,树木的树。”
“那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哈。”
话音刚落,课间的铃声响起,冲淡了白树轻轻迎合的那声“嗯”。清脆的回声由走廊一圈圈荡进办公室,带起了青春特有的嘈杂声音,沉寂的班级被铃声敲得渐渐苏醒,班里吵吵嚷嚷的人声,盖过了窗外的虫鸣。
“你刚说什么?”戴寻问白树。
白树眯起眼睛,慢慢看向窗外:“我说,放心吧。”
很多年后,白树再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首先记起的就是这一刻,办公室外由静转闹再到人声嘈嘈,她身边站着戴寻,两人初入这座校园,刚刚相识,全然不知未来将要发生什么。
他们都尚且身处最好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