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次考试时间越来越近,白树觉得自己越来越忐忑。
这种感觉就像是,很多事情你总是会下意识忽略,直到某一次注意到这件事后,于是在生活中总是能碰到类似的事儿了。
比如,戴寻上课总是懒洋洋的,但是到了随堂测验的时候,身后下笔的声音却总是没有断过。白树几次停笔,看着面前天书一样的题,想要叹气,却清晰听到了戴寻翻页的声音。从此,这个声音萦绕整个上学时间。
再比如,英语课几乎是一些固定学生的主场,在老家从来没锻炼过的口语,这里上课的时候频繁用到,白树只能沉默,企图用这种沉默伪装自己。戴寻也不怎么参与,但白树觉得他的不参与只是懒得开口。
在老家的时候,其他人的任何学习动态都不曾让白树记住过,人类的注意力真是奇怪的东西。
如果成绩没有好过,白树大概不会这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不适应。正是因为熟知得心应手的感觉,现在才骗无可骗自己。
白树只能直面自己不够好的、血淋淋的事实。
尤其是,这几乎是自己唯一的战场,她却也找不到一件趁手的兵器。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回家路上,坐在公交车上,戴寻看着一直把玩着书包带子的白树。
“我小时候回老家过年,乡下春节的时候会杀猪,这是习俗。”白树说。
“哈?”戴寻被这个突然的话题弄得一头雾水。
“我小时候第一次围观,就被吓哭了。”白树自顾自接着说道,“我妈哈哈大笑,说我胆子小。但我不是哭那个场面过于血腥,而是,他们杀猪,居然就在猪圈面前,当着其他猪的面,就那么杀掉了他们的同伴。”
“我忘了我之前看的哪本书里说,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才懂。”
“意思就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被卷进这样同类的拼杀中。”
“这和杀猪有什么关系?”戴寻说,“再说了,猪有思想吗?就算当着他们的面杀猪,他们也是吃得很开心吧,直到长胖,再次被杀。”
说着,他模仿着《千与千寻》里千寻对着变成猪的爸妈说的那句“不要吃太胖哦!会被杀掉的!”
这个模仿让白树短暂地笑了一声,然后又说:“戴寻,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旁观的人,现在才发现,旁观的资格是要拿东西来交换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课外书了。”
“小事一桩,你想看什么,我给你带,我姥姥书可多了,一大堆。”戴寻说。
白树摆了摆手,“考完试再说吧,你不懂。”
“那你可以告诉我。”戴寻严肃地跟白树说,“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意思,我不懂的话,你就直接告诉我。”
“而且,”戴寻说,“我不觉得旁观需要所谓的什么资格,你做什么事,自己想做,就去做咯。”
白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公交车突然急停了一下,白树猛地朝前栽去。
“车这么多往前插什么队啊,不怕死吗!”司机大叔骂骂咧咧,狠狠按了一声车喇叭。
白树回过神来,觉得这把自己这把要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额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戴寻用自己的手护住了白树的头。
但戴寻显然没顾上自己,他狠狠撞到了前面的扶手上,咣当一声响。
“你没事儿吧?”白树赶忙扶着戴寻的肩膀问他。
戴寻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整张脸皱在一起。
看着戴寻强装镇定又疼得吸气的样子,白树忍不住笑出声。
“有没有人性啊!”戴寻捂着额头讨伐白树。
白树连忙端正态度,轻轻摸了摸戴寻被撞到的地方,说:“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
摸完,白树的手回抽的时候,被戴寻一把抓住了,他目视前方,说:“再呼噜一会儿,还疼。”
“哦…”白树应了一声,没有继续抽开手,又轻轻摸了摸戴寻的额头。
她感觉自己刚才额头撞到戴寻手的触感又变得清晰,少年的体温留在她的额头上,手指的触感也变得滚烫,她的脸也一寸一寸热了起来。
“三天后放学我去参加校足球队选拔,你会来看吧。”戴寻说。
“嗯。”白树点点头,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时间,和……吃饭时间。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可能要早点走,但我会尽量看完你踢球的。”
“你去干嘛?”
“那天是我生日,我家里人说要一起吃个饭。”
“啊!”戴寻一下子坐正,“你怎么不早说?”
白树眨了眨眼睛,说:“所以你一定要赢哦,就当我的生日礼物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很闪耀,让我沾沾你的光吧,戴寻。
白树看见戴寻脸红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白树还是小小的失眠了一下。
过完生日,她就正式迈入16岁了。
下午吃饭的时候,妈妈还打来了电话,和白艾一起提前祝了她生日快乐。
这通电话唤醒了她之前在老家的记忆,躺在床上她突然想起一本杂志——《花季雨季》。杂志上说,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美好的花季雨季。
其实白树一直很在乎年龄,班里也会暗自比较谁的年纪大,谁是老幺。而一月出生的和十二月出生的差了差不多一整年,却要共享一个年龄段,非常吃亏。
每一年和每一年的变化会非常大,高一的时候还处在初三的余韵里,忙着适应自己高中生的身份,一大批同学也会因为不再义务教育而脱离学校,而高二的时候就要开始高考补课,似乎最终的终点马上就要到来。学姐学长们,更是对低年级的学生有身份碾压,而妹妹白艾在自己眼里简直“还是个小屁孩”。
白树曾经跟妈妈说过这个烦恼,说班里有年纪小一年的同学学习反而很好,老师在劝那位同学跳一级,这样足足节省出了一年的时间,她好羡慕。
妈妈当时听了噗嗤一声笑了,白树问妈妈笑什么,妈妈说只有她这个年纪才会把年龄看得那么重要,等长大之后,时间都是按照十年来算的。
十年,简直比自己人生的二分之一还多,白树吐了吐舌头,并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算时间的一天。
至于陈卓,听到自己这番理论之后,直接嘲笑她说:“出来一年又怎样,多打一年的工吗?以后上班的日子那么多,还嫌不够长?”
白树翻个白眼,觉得陈卓真的朽木不可聊。
在这个即将长大的、家人都不在的晚上,白树心想,随着年龄长大,她会变成想象中的大人样子吗?
在那个时候,她还会留在北京吗?
妈妈和妹妹会来到自己身边吗?
真想赶紧长大,白树第一次这样想。
人生的主动权,她想早点攥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每天晚上都为了做不出来的题慌张。
第二天去班里,戴寻的座位却是空的。
白树等了一会儿,想着这个人估计又是掐着打铃的点儿拽着早餐跑进班里,在背后叮叮咣咣一顿忙活儿,然后自己就能闻到肉包子的味道。
但今天直到老师开始讲课,后面的位置都是空的。
等白树第N次忍不住望向门口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是在等戴寻来上课。
……白树在内心谴责了一下自己在考试当前的不专心,又立刻看起手里的英语书。
“白树,”程晨小声叫她,“戴寻怎么没来啊?今儿要比赛了。”
“我不知道。”白树说。
“你俩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他没来没跟你说?”程晨很疑惑。
我俩一直在一块儿?
很……明显吗?
白树陷入回忆。
见白树没反应,程晨又回过头去看起自己的课本。他没注意到白树从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盯着一行英文没动。
You can't hide your love for someone, even if you cover your mouth, it will still show through your eyes.
几秒钟后,白树回过神,这篇阅读真的适合高中生来读吗!
就像是察觉到白树的心虚似的,白树千年不动一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一条来自戴寻的短信消息:
-靠,我昨晚没睡好,今早睡过头了,等着,我马上到!
白树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短信就跳了进来:
-生日快乐,曾经说要罩着我的白树女侠!
白树合上手机,扭头跟程晨说:“戴寻一会儿就到。”
“知道了,我就知道得问你。”程晨说,“你中彩票了?笑这么开心。”
“心情好。”白树说。
反正当事人不在,现在就不用掩饰自己的眼睛了吧。
第一节课结束了,老师都走了之后,戴寻才偷偷摸摸溜进来。
“没人注意到我没来吧?”戴寻一进来就狗狗祟祟地问白树。
“你运气好,章想还没来,没人查考勤。但咱学校门卫呢?你怎么混进来的?”白树问。
“我翻墙啊。”戴寻理直气壮地说,还扭了扭身“你看我校服这儿一片土,蹭墙蹭的。”
白树打量了一下戴寻的背,上面果然一片灰,不知道的以为老家哪个犄角旮旯里打完架一身土的小混混。
自己之前还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好学生才是失心疯了,白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开始看书。
一天结束后,程晨就笑嘻嘻地来,一把勾住戴寻的脖子,要拉着他往足球场跑。
戴寻被他拽着往前走,艰难地拯救出一只胳膊,轻轻敲了敲白树的桌子。
程晨立刻夸张地鬼叫着,说着树姐快跟上,一起看寻哥大杀四方。
然后两个人一起踉跄一步,差点在走廊里双双跪倒。
白树无言,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男生真的好——傻——啊。”
旁边一个声音噗嗤一笑,接了一句:“是啊。”
白树转头过去,看见楚南飞背着一支大logo的单肩包站在一边,说:“我也去看看他们踢球,一起走吧。”说着就挽起了白树的胳膊。
女孩碰到她的感觉很清晰,白树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水气味,但她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对了,我是楚南飞,你第一天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很可爱。”楚南飞说。
“谢谢你。”白树说。
虽然不知道楚南飞为什么向她抛出友谊的橄榄枝,但这种和女孩子结伴一起去看场足球比赛的感觉,让白树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混杂着快乐。
阳光西斜,树影斑斓,女生挽手走向绿茵场边,场上是恣意奔跑的少年。
青朗天空,绿春如许,青春二字,在挥汗如雨的课间午后被蓝白校服们一笔一画书写。
白树心想,很久之后,我也一定会记得今天这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