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谢菱娟登门拜访锦绣。
“上次一见,匆匆一别,,没来得及和妹妹好生叙叙。”谢菱娟拉着锦绣的手说道:“今个,我就自个登门来了,望你勿见怪。”
锦绣的确是有点见怪,没想到谢菱娟竟会专门上门来与她这个商户之女谈心。
锦绣不知道的是,如今叶家长女叶锦绣在利州已然是个出了名的,家家户户若无事时也会端个小板凳来讨论下锦绣这两年为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如今桃花已落,果实成熟,真是不觉时光飞快。”谢菱娟对着前方的桃树叹息,锦绣道:“这时辰,好过就过的快,难过就过的慢,姐姐你觉得时光飞快,那日子必定是过的很好咯。”
谢菱娟微微一笑:“哪里有好过难过之分,不过是在蹉跎岁月罢了。”
锦绣看她面露苦涩,淡淡一笑也是带了三分苦意,叹道:“其实,一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是要有个人依靠的。”她意有所指,虽知谢菱娟三十岁还未嫁人,必定是有其原因,但看她眉间清愁不去,必是心中有苦却又无处可说。
谢菱娟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含尽了岁月带给她的沧桑和对影单只的苦楚,似要顷刻间将心中烦恼尽数倒出,可终究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这些陈年旧事再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谢菱娟说道,面前有一只白色蝴蝶飞过,谢菱娟看着这只蝴蝶,眼神有些飘渺:“须知要成为一只蝴蝶要经历多么大的痛苦才能破茧成蝶,从而自由自在,有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就像一个看不见的茧,将你紧紧缚住,你挣脱不得,也逃脱不得,只能任由这将你紧紧拖着,直到你芳华老去,直到你,香消玉殒。”
谢菱娟说的这番话如一根细微的针,无声无息的刺进锦绣的心里,她虽已谢菱娟不过见了短短几面,却能觉出她在承受着莫大的哀痛,这种哀痛深入骨髓,使她哭不出来,无处宣泄,无能为力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
像极了前世的她。
她懂这种痛,在谢菱娟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此刻的锦绣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还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灿烂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是不会懂的这种哀痛的。
“姐姐…..”
谢菱娟一扫方才的愁绪,笑着看她:“我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不过索性你不懂,你若懂,我也就不会说了,我在人世间浮浮沉沉几十年,看透了许多的人和事,而我第一次见你,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直到今天看到你似懂非懂的眼神,我才明白,如今的你竟是像极了当年的我。”
她捻下一朵开在树荫底下的小黄花,“可是你却比我幸运。”
锦绣沉默,她很想说些话来安慰这个被悲伤笼罩着的女人,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对于谢菱娟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可是正因如此,她更加说不出什么能够抚慰这个女人的话语来,因为她前世真正帮助她脱离苦海的只有死亡。
“我有个亲戚住在枫叶山山脚下,那里景色不错,如今又是果子成熟时,姐姐,不如明日相约去那里走走,散散心如何?”锦绣提议道。
“倒也不错,你这让我想起我的奶奶,小的时候我也经常下乡去我奶奶那里玩,可是自从奶奶过世后,我便再也没有下过乡了。”谢菱娟叹息。
锦绣:“……”
她是不是又挑起了谢菱娟另外一个伤心的事。
次日,谢菱娟便坐着马车来了府上,马车上还坐着一人,竟是锦绣的表姐顾有容,顾有容脸色极差,一点也没有锦绣第一次见她时候的红润光辉,如今的顾有容竟是像苍老了好几岁一样。
她的事锦绣也多多少少听梨木夏提起过,经历丧父不到一个月又经历丧母,女儿家的承受能力自是比男人要弱点,后顾家一落千丈,往日的朋友一个个面目全非就罢了,便是连她与李家定下的亲事也被退掉了,可谓是雪上加霜,终至一病不起,直到今年病才将好,却也一直郁郁寡欢。
谢菱娟笑道:“两人去也是去,三人去也是去,妹妹不介意姐姐我多带一人吧。”
锦绣忙道:“怎么会,说来,这有容姐姐还是我表姐呢。”
谢菱娟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顾有容全程低着头,看也没看一眼锦绣,谢菱娟或许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扯了扯顾有容衣衫:“今日和你表妹出去,你还这么不高兴,可就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了。”
顾有容才抬起头,朝锦绣扯了个笑的跟哭差不多的表情来。
谢菱娟这个做大姐的在马车上不停的说着趣闻趣事,希望能逗顾有容笑,可惜顾有容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锦绣看了眼顾有容,道:“前段时间,我听了个笑话,说有一个女子给心仪的男子织了条围巾,你猜那男子看到了那条围巾说什么?”
“说什么?”谢菱娟好奇问道。
“他说啊,你织的围巾怎么和个渔网似的。”
谢菱娟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不停拊掌:“渔网?真会织,这姑娘女红定是烂极了,要我说啊,这全利州女红最好的人就是我们有容了,是不是,有容,曾有一书生为求我们有容一方帕可是写了很多情书呢,啧啧,那字里行间哟,我一个老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太难为情了。”
顾有容许是想起过往的糗事,脸微微一红,面无表情的说道:“无聊。”
两人见顾有容脸上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相视一笑,继续说起笑话来,虽顾有容还是不搭不理,但脸色却是好多了。
到了枫叶山,锦绣望着面前巍峨山川,不觉心神舒畅,又想起去年被宋凌掳到山中的风雨寺中,那惊魂一夜似乎还历历在目,又想起他,一袭朴素黑衣,身躯伟岸,面色冰冷,却又温暖人的能力。
她微微一笑,相思入骨。
如今的风雨寺因无人打理早已荒废多时,而当初那个娃娃脸和尚也不知所踪。
“这个寺庙我小的时候常来玩,当时这里的大师尚未圆寂,香火很是鼎盛,没想到如今却破败成这样。”谢菱娟叹道。
“不过,我倒记得这以前似乎有个小和尚一直守着,如今怎么没看到那小和尚?”谢菱娟左右看了看,锦绣咳嗽了一声,若她猜得不错,谢菱娟口里说的小和尚,便是去年她遇到的那个娃娃脸和尚吧。
“山上清贫,又无人烟,就算是和尚又哪耐得住寂寞,怕是早就还俗了吧!”顾有容冷冷说道。
对于顾有容这样的揣测,不得不说是人之常情,但锦绣还是觉得有些心痛,顾有容从小就娇生惯养,梨文晴对她也是呵护备至,对于世界,对于社会未免带着一种天真的想法,觉得人人都像她一样温柔善良,可是经历过惨痛的变故以及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到了社会险恶之后,那个曾经纯真善良的顾有容是再也回不来了。
几人下山时,山巅忽而传来一声长啸,顾有容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定住不动,瞬间泪如泉涌,锦绣和谢菱娟均是吓了一跳,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顾有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谢菱娟看见那个爬山的青年男子这才紧皱起眉头。
锦绣好奇看去,那男子头戴纶巾,面容英挺颇有男子气概,身旁跟着一娇滴滴的女子,一步三喘,乖巧的依偎在男子身旁。
谢菱娟握紧拳头,腮帮子咬的紧紧的:“李耀宗这个混蛋!”
此话一出,锦绣当即明了,这真是冤家路窄,散个心都能遇见顾有容的前未婚夫,顾有容对这李耀宗用情极深,却惨被其抛弃,缓了一年才将将缓过来,心情刚好点这李耀宗竟是带着一个女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顾有容面前,真是命运弄人。
而这时,李耀宗也看到了顾有容,此刻的顾有容可谓是狼狈之极,眼眶红红,脸上泪痕犹在,看到李耀宗竟是不由自主的上前,轻唤:“耀宗…”
被谢菱娟拦住。
“你疯了!”
李耀宗身边的女子一脸莫名:“李郎,你认识这几个女人?”用词是一点都不礼貌。
李耀宗一脸晦涩不明,摇头叹气,拍了拍身边的女人,竟是直接无视顾有容,顾有容拦住他的去路:“耀宗,你身边何时跟了这么个庸俗的女人?你以前说过你只爱我一个人的。”
锦绣不忍去看去听,却没办法不听不看,顾有容对这渣男李耀宗还是余情未了。
谢菱娟则是一把火就上来了,抓住顾有容:“你疯了,这个男人已经不要你了,你对他这样不是作践你自己吗。”
顾有容却没有心思搭理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李耀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李耀宗道:“有容,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要这样,快回去吧。”
“有容?李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死缠烂打的前未婚妻?”
“你说谁死缠烂打!”谢菱娟骂道。
“她现在不是死缠烂打是什么!”依偎在李耀宗身边的女人毫不犹豫的回嘴。
“你少说几句。”李耀宗道。
“凭什么?她骂我庸俗!”
“耀宗,你曾经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这种人,可是如今你竟然让这种女人伴你身侧,我真的好失望!”顾有容哭道。
李耀宗面对这几个女人终是有些烦了:“顾有容,我与你早就情断恩绝,你不用说出这样的话来激我,我只希望从此后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顾有容到底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面对李耀宗的不耐烦,她终是痛哭出声。
李耀宗继续上山,而顾有容还在痛哭,谢菱娟便是劝都劝不住,两人擦肩而过时,李耀宗身边的女人竟还幸灾乐祸:“李郎,你曾经竟然会喜欢这样矫情的女人,一定很累吧,还以为自己是朵娇花呢,顾家大小姐,也该接触接触风雨了。”
真是叔能忍婶不能忍!
锦绣骤然抓住这女人的头发,女人大叫一声,还未反应,便见一巴掌呼来,打的她晕头转向,分不清爹娘左右。
待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尖叫:“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两人瞬间厮打起来,另外三人惊呆了,顾有容震惊的都忘了掉眼泪,谢菱娟不过惊讶片刻,便也加入了战场,抠抓挠掐,样样齐上。
那女人似是不敌锦绣谢菱娟二人挨了好几个巴掌几个飞踢后大喊:“李郎救我!”
这李耀宗才回过神来,插手不是,不插手也不是,只好对顾有容说道:“你快叫她们住手,你们这样是何必?静儿是无辜的。”
顾有容看着曾经的待自己如珍如宝的情郎如今竟为别的女人求情,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你,你别哭啊,你这样只会让我越发的讨厌你!”李耀宗怒道。
顾有容哭道:“我受辱你无动于衷也就罢了,我姐姐和妹妹帮我出气,你竟还帮着那个女人说话,李耀宗,我从前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早就应该知道你看中的不是我,而是顾家的钱财,如今顾家败落,不复往昔,你便可以毫不留情的将我踢走,我直到方才都觉得你是有苦衷的,可是现在你却让我看清了你的嘴脸,你伪善的嘴脸,李耀宗,从此以后,我顾有容再也不会为了你伤情,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顾有容边说边哭,锦绣觉得此刻的她美极了,脸上一个不注意被那女人给划了一指甲,她瞬间踹上一脚。
女人尖叫:“李郎,救我!”
可是她的李郎却没有伸出援手,而是呆愣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顾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