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楼。
包厢里画屏上喜鹊正登枝,枝头还有花儿盛开着,倒是很合初夏景色。
沈轻韫戴着面纱坐下时,对面的子书辛徐徐道:“县主被何事耽搁,竟如此姗姗来迟?”
“先生见谅,不过府中一点小事。”
子书辛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却见她只点头致谢,没有用茶之意,不由挑眉,“县主莫不是不放心这茶?”
沈轻韫轻轻摇头,面纱上淡粉色的花儿也随之晃动着,她倒是先问道:“先生如今,可算是愿意相信我所说?”
哪知子书辛竟抬手轻点桌面,来了句,“还差一步,”他点了点下巴示意,“若是县主喝了那盏茶,或许就足矣。”
见沈轻韫双目犹豫,终究还是抬手取下面纱,准备送盏入嘴边时,子书辛眼神陡然一变,倾身伸手拦住她的手臂,“怎么回事?”
沈轻韫抬眼望去,见他正望着她的脸,便不自觉侧头过去,“不过是半夜梦游摔着了,倒叫先生见了笑。”
子书辛抖了抖胳膊,随即将右手展开比划了一下,见那面颊上的指痕很是相称,“梦游能摔出五指印,县主还真是能耐。”
他眼神难得锐利,身上那股子温雅的气息也掩饰不住,待重新坐好后,见沈轻韫还能不疾不徐喝茶,顺道问他,“这下总可以了吧。”
饶是子书辛,也在心底升起几分敬佩,他举杯示意,“自然。”
双方以茶代酒,算是真正结盟。
接下来,便是说正事——“太子殿下介意德妃娘娘执掌后宫,毕竟她的亲生儿子可是祁王,若是祁王此番平安回京,声望定会更胜。”
此消彼长。
沈轻韫明白这个理,更何况纪玚那个小肚鸡肠,不想着如何坐名副其实的太子去励精图治,却恨不得将所有兄弟都灭了,好确保储君之位的稳固。
这样的太子,是百姓之难,就算当初没有子书辛的算计,他也没法坐稳后来的帝位。
她放下茶盏,面上一抹冷笑,“太子殿下是居安思危过甚,情有可原,可后宫之中,唯有德妃娘娘最适合执掌凤印,能管理众嫔妃们。”
陛下还春秋鼎盛呢,纪玚那个蠢货就想插手后宫,也不怕出了事。
子书辛何尝不懂,“然太子殿下执意如此呢,甚至希望县主能够从中出力,促成此事。”
出力?
沈轻韫眨眼,这是要她走旁门歪道,最好让德妃娘娘力有不逮,而后顺利成章卸任了去?
“太子殿下厚爱,然长平力所难及,且不说此事能不能成,就是奔着德妃娘娘是个体贴仁爱的母亲,便足矣令人羡慕。”
沈轻韫当然不会应下,宫中出手那是不要命了,别说是纪玚这个太子的承诺,凭着那人的心性,真要是东窗事发,他定是最先踩上一脚的那个。
到时候,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下场凄惨不说,还要等着沈励谋算意年,彻底执掌溧阳侯府。
她抿唇不语,神情倔强。
子书辛见此,也想到眼前人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不由将面前的蜜饯推向她,“尝尝,这是四喜蜜饯,各有风味。”
桂圆的香甜在口中化开,舒缓了沈轻韫的紧张,想到方才的回应,她便找补道:“其实,祁王殿下那里不足为惧的。”
“哦,县主又梦到了?”子书辛有些好奇。
既然他都给了台阶,沈轻韫便顺道下去,“是,宫宴上见过祁王后,那天晚上便做了梦,梦里祁王殿下无心皇位,更是在德妃娘娘辞世后,便……”
她没有说破,只双掌合十行了一礼。
无声胜有声。
子书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显然就是说祁王后来出家去了,这么说来,确实不足为虑。
他心中稍安,便若有所思起来。
沈轻韫见此没有开口,默默捏着蜜饯吃着,脸颊还是有些刺痛,她只能用另一边吞咽,像只吃草的兔子。
兔子最终捧着食盒回了府。
谁曾想,刚到府门口,就被候在这里的管家和南薰迎上前,她还没开口相问,管家忠伯就迫不及待道:“县主可算是回来了,府中来了宫中贵客,现下在前厅中等着呢。”
见他这般模样,沈轻韫看向南薰,南薰也是机灵的,上前走到她身后,借着接过青黛手中食盒的契机,低语道:“秋嬷嬷。”
翊坤宫,德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
沈轻韫心思清明,这便抬脚前往厅中会客。
却在门口时,就看见跟热锅上蚂蚁般来回踱步的沈轻水,看样子是进去过却不怎么讨喜,这才不得不巴巴候在外头。
她看也不看的与其擦肩而过,跨过门槛进了厅中,沈轻水正想顺着当尾巴进去呢,没想到那原本不吭一声的宫女们,竟齐声阻拦,“沈二姑娘,请留步。”
厅门被关上,隔绝了里头人说话声,沈轻水即便再怎么心有不甘,也没法穿墙而过,只能在庭前闷闷踱步,时不时驻足瞧看。
德妃娘娘执掌凤印位同副后,她身边的掌事嬷嬷自是非同凡响,就是位分低些的嫔妃都得敬称呢,可见威风。
沈轻水心心念念,要是她能得嬷嬷说上两句好话,到时候近水楼台,和祁王殿下喜结连理,那便是天作之合呢?
太子殿下虽好,然她却无福伺候,若能谋个祁王妃做做,倒也还算可以。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她沈轻水还是看得很开的。
一门之隔里头,沈轻韫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秋嬷嬷,待得知秋嬷嬷所为何事时,饶是她都微微怔楞。
“嬷嬷是说,德妃娘娘有意办个榴花宫宴,请的宾客由我做主?”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不合规矩啊。”
她只是个小小县主,哪来的底气做这事?
秋嬷嬷笑得极尽客气,话也说得很轻柔,“县主莫要紧张,娘娘说了,权当是个消遣,况县主也该学着人情往来,打理这些应酬之事,那赏花宴会练练手也无妨。”
拿宫宴练手?
沈轻韫双眸瞪得滚圆,瞧得秋嬷嬷心头软和不已,只笑眯眯等待着。
为了定神,沈轻韫抬手捧了茶盏想压压惊,谁曾想忘了还带着面纱这事呢,茶水倒在面纱上,黏糊糊的贴在面颊,很是不好受。
因着摒退了左右,还是秋嬷嬷眼疾手快,起身上前帮着卸下面纱,正要哭笑不得的打趣时,顿时脸色一变。
她瞧着那如白瓷般的脸蛋上,红肿到显眼的脸颊,话音一转,“何人大胆,竟敢伤了县主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