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客人在，不好撕破脸，叫人瞧了笑话。
沈励终是按捺住戾气，故作讪笑的对着孙家夫妻道：“孙兄见谅啊，我这大姑娘心气高，难免要被哄着顺着，小孩子嘛不懂事。”
那孙大老爷的面色自然不大好，可他们这些为官之人，最是清楚利害得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登门拜访，必是能舍下来面子的。
毕竟比起来阖府姑娘的婚嫁，他自个儿的颜面不算什么。
可顺风顺水惯了，猛然被一个小姑娘不留情面，孙大老爷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倒是他身旁坐着的妻子更能沉住气，听到这话还能笑出来回应，“沈大人说的是，县主尚未出阁，心性自然淳朴。”
呦，这位不愧是孙家主母，一开口就让人察觉到不同，那样地真诚实意样，倒比其他两个男的都厉害。
沈轻韫面色坦然彻底转身回望，却并没有开口，既然出不去，她就悠然站在门口处，看看他们唱的是哪出？
那孙大夫人等了又等，却不见沈轻韫有动静，原本是不怕耗下去的，可让认主家姑娘久站，倒像是他们故意欺负人似的，更何况天色不早了，不好耽搁。
她暗自捏紧手中绢帕，未语先笑道：“县主不妨坐下说话，我们夫妻两登门拜访，也是想来给县主赔个不是。”
“这个礼单，便是我们的心意，还望县主收下。”
看到礼单时，上座的沈励呼吸一滞，差点就坐不住了去，没想到孙家带了这么厚重的赔礼，不是寻常的某样礼，倒是礼单。
可见上面定是五花八门，果真阔绰。
沈励面色微赫，轻咳着道：“孙大夫人不必惯着这孩子，快快收回去吧，二位身为长辈，既然亲自来了已见真心，又何必折煞了她？”
孙大夫人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注意着门内的沈轻韫，倒是手边的丈夫心灵相通，当即对着沈励道：“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是略备薄礼，只要县主喜欢，便是值得的。”
话中自带坚持，和回绝。
坚持送礼给沈轻韫，并回绝沈励的话。
沈励自打彻底成为家主后，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忽视，某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当初，刚成为溧阳侯府上门女婿的时候。
阖府的下人都叫他‘姑爷’，他走到哪里都是局促不安的。
就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厅中昏暗下来，无人看见沈励那紧扣在扶手上的大手，已经青筋暴起，正巧外头管家忠伯示意丫鬟进来点灯。
沈轻韫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着孙家人，而是那个正欲进厅的丫鬟，“放肆，还懂不懂规矩，父亲招待贵客，定是谈论要事，此时你借口掌灯入内，若是听了不该听的，回头又说了不该说的。”
她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那可如何是好？”
丫鬟吓得瑟缩，正要跨进门槛的脚，悄咪咪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用眼神询问着管家忠伯，神仙打架，可别让她这哦丫鬟遭殃呐。
忠伯没想到竟被沈轻韫反将一军，脸色难堪起来，沈轻韫离得近，更是能借着天光瞧见他这反应，心中只觉畅快。
厅中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分不清是沈励的，还是那孙大老爷的，沈轻韫也无暇分辨，只幽幽展臂站定，“天色这么晚了，父亲若是无事，女儿就先告退。”
“明儿女儿就要入宫去，德妃娘娘交付的事，女儿可不好耽搁了去。”
她站在门口，拦住了意欲掌灯的下人，偏嘴里还提着宫中德妃，明摆着是在借势，偏偏因着孙家夫妻在，沈励脸色变换几茬，却还是咬牙点头。
“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赶走了这贱种，他再委婉收下这礼单，到时候只消传口信给贱种，让她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是，晾她还能翻了天去。
他心中算盘打得响亮，那曾想作势离开的沈轻韫留下句话，‘先前太后娘娘说女儿家长大，便足以自主掌事，今儿这道鸿门宴着实不错，回头女儿就催催户部，这县主府不知何时才能落成呢？’
沈励眼皮一紧，这个贱种！
说出这样分心不孝的话，就差明明白白揪着孙家人的耳朵，去跟他们说‘我们父女不合，别想着父代女意，你们用孝道压人，我上头还有太后娘娘做主。’
孙家夫妻两都是聪明人，如何能不明白这个理？
因着沈轻韫离开，丫鬟进来掌灯而亮堂起来的厅中，孙大老爷被妻子暗示了一眼，当即借口天色不早而告辞。
礼单自是被孙大夫人随手带走了，等到夫妻两坐上马车回府时，根本顾不上送客的沈励是何反应，夫妻两面色都不大好看。
面面相觑后，还是孙大夫人先道：“那个沈大姑娘倒真真是个厉害的，旁的姑娘家谁人不遵三从四德，偏她能不孝的底气十足，真是开了眼。”
她满心愤懑，却泄气得很。
今儿午时过去不久，京中便不知何处传来消息，说德妃娘娘有意办榴花宫宴，偏折回特地选长平县主掌宴，所请贵女任由县主择定，孙家大夫人听到时，当即就心思一动。
先是命人查明真假，听说是十三王爷的爱女玉衡郡主亲口所说，当时是玉衡郡主去了茶楼小歇，有人想去打招呼，结果在门外听见了这些话。
顿时，如雪花般传开了去。
比起那些只能被选的贵女们，孙大夫人就想得多了，对着丈夫道：“先前因着你那庶妹毒害县主之事，孙家被宫中叱责，原定的几桩好亲事都泡了汤，如今可是个好机会。”
她难得不稳重，说话都急促一些，“只要咱们此时上门，化干戈为玉帛，让县主将咱家嫡出的几位姑娘写上去，让她们顺当参加宫宴，便是告诉整个京城，宫中不再介怀此事。”
“这样，姑娘们的婚事才有起色啊。”
孙大老爷被说得动心，当即去请示了阁老父亲，孙阁老也正有此意，他纵是能让孙女嫁给门下学生，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孙家想要长长久久，就得清流勋贵都有姻亲才好。
“去吧，为父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孙阁老难得面色舒缓，更是对此报了希冀。
可马车里的夫妻两苦笑着对视，事情办砸了，回去该如何说呢？